徐和写好书信,用火漆封好,正要唤来一名心腹亲卫,命其快马加鞭送往济南郡司马俱处。刘芒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拱手言道:
“义父!此事关系重大,关乎我军未来前程,岂能假手于寻常信使?书信往来,耗时日久,若因传递延误,被司马俱抢了先机,或是走漏了风声,岂不误了大事?”
徐和闻言,动作一顿,觉得有理,皱眉道:“芒儿所言甚是。那依你之见……”
刘芒立刻接口,语气恳切而坚定:“依孩儿之见,此事宜早不宜迟,当派一能言善辩、且义父信重之人,亲自前往司马渠帅处,当面陈说利害,敲定细节,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如今刘备大军压境,正可趁其立足未稳,我等迅速南下,打刘岱一个措手不及!若等刘备军站稳脚跟,届时进退两难,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挺直腰板,脸上露出“舍我其谁”的神情:“义父若信得过孩儿,孩儿愿亲自前往济南,面见司马渠帅,陈说义父联合之意,商议南下细节!孩儿虽不才,但身为义子,必竭尽全力,促成此事,绝不负义父重托!”
徐和看着刘芒,心中念头飞转。
派谁去最合适?按理说,最信任的莫过于军师李独或心腹将领。
但董侟再三叮嘱此事需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独等人虽是心腹,但终究是外人。眼前这个“义子”毕芒,虽然来得突兀,脸皮也厚,但自从认了义父后,事事似乎都站在自己这边考虑,刚才提出的“画地而治”之策也颇合己意。
而且,他身份特殊,是自己义子,派他去,既显得重视,又能最大限度保密。
思前想后,徐和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刘芒的肩膀:“好!我儿有此胆识和担当,为父甚慰!此事关系重大,非我儿莫属!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为义父分忧,孩儿万死不辞!”刘芒立刻表忠心,随即又“贴心”地提出:“义父,为取信于司马渠帅,方便孩儿便宜行事,可否赐予孩儿一件信物?”
徐和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刻着简易虎纹的铜牌,递给刘芒:“此乃我随身令牌,见牌如见人。司马俱认得此物。你持此物前去,他必不会怠慢。”
“多谢义父!”刘芒恭敬地接过令牌,心中暗喜。有了这玩意,行事就方便多了。
第二日,刘芒便以“徐渠帅特使”的身份,带着十三、孙骁、阿奎等数十名“护卫”,持徐和令牌,离开历城,一路向西南,前往司马俱盘踞的济南郡核心据点——卧牛山大寨。
由于顶着徐和特使的名头,又有信物在手,刘芒一行人沿途受到了司马俱部下的礼遇,并未受到刁难,顺利抵达了卧牛山寨,并很快得到了司马俱的接见。
当刘芒在司马俱亲卫的引领下走进聚义厅,与其说是聚义厅,不如说更像一间宽敞的书房,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司马俱,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讶异。
司马俱此人,年约三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身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虽身处山寨,却并无多少草莽戾气,反而透着一股书卷气。
他与徐和那种市井混混出身、举止粗鲁的渠帅截然不同,据说其祖上曾是望族,因其父卷入党锢之祸被罢官流放,家道中落,他本人也受牵连,仕途无望,后因缘际会才加入了黄巾。
因此,他内心深处是瞧不上徐和那种纯粹靠狠辣和运气上位的同行的,双方结盟更多是出于形势所迫。
此刻,他见到徐和派来的特使,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相貌俊秀、举止间隐隐带着几分文士风范的少年,不由得大感意外。
徐和何时有了这般气度的……义子?他心中疑惑,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阁下便是徐渠帅的特使?不知如何称呼?”
刘芒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从容答道:“晚辈毕芒,乃已故毕骁渠帅之子,现蒙徐和渠帅不弃,收为义子。奉义父之命,特来拜见司马叔叔,商议要事。”
他刻意用了“叔叔”这个称呼,既显得亲近,又不失礼数。
司马俱微微颔首,毕骁他倒是见过几面,印象不深,只知道是管亥旧部,一个小方渠帅。
至于这个“毕芒”,更是闻所未闻。黄巾起事至今不过两年多,各部渠帅之间关系本就松散,子嗣情况不明也很正常。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侍卫,只留下两名心腹守在门口,示意刘芒近前说话:“贤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徐兄派你前来,所为何事,但讲无妨。”
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疏离感。
刘芒落座后,并未急于说明来意,而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司马俱的书房。只见四壁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和帛书,案几上还摊开着一卷《春秋左氏传》,旁边放着笔墨砚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这哪里像是一个黄巾贼首的巢穴,分明是一间儒雅文士的书斋!
刘芒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钦佩”之色,目光落在案几那卷《左传》上,语气带着几分讨教和向往:
“司马叔叔此处,真是令小侄大开眼界!想不到在这卧牛山中,竟有如此清雅之地,叔叔更是手不释卷,研习《春秋》,实在令小侄敬佩万分!不瞒叔叔,小侄自幼亦喜读诗书,尤好《左传》微言大义,只是无人指点,常有困惑。今日得见叔叔,如暗夜逢灯,不知可否向叔叔请教一二?”
司马俱闻言,眼中讶色更浓,随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共鸣。
他身处黄巾营中,周围多是目不识丁的粗汉,难得遇到一个能谈论诗书的“同道中人”,而且对方态度如此谦逊诚恳。
他脸上的疏离感顿时消融了不少,语气也温和起来:“哦?贤侄也读《左传》?有何困惑,但说无妨,你我切磋探讨便是。”
刘芒心中暗笑,表面却一本正经,就着《左传》中几个着名的典故和义理,提出了几个看似浅显实则蕴含深意的问题。刘芒好歹身为“桃李候”,更何况其忽悠人的本事驾轻就熟。
一番“探讨”下来,他引经据典,言辞得体,虽偶有“疏漏”,却更显得“虚心好学”,不仅让司马俱刮目相看,更让司马俱产生了一种“孺子可教”、“后继有人”的错觉。
两人越谈越投机,从《左传》谈到《诗经》,又从《诗经》谈到当今时局。
司马俱惊讶地发现,这位年轻的“毕芒”,见识之广博,思维之敏捷,远超出他的预期,许多见解甚至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忍不住抚须赞叹:“贤侄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识见解,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徐兄得此佳儿,真是好福气啊!”
刘芒闻言,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苦涩”和“无奈”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不经意地低语道:“司马叔叔过奖了。学识见解……又如何?终究是……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安顿黎民,空有满腔抱负,却深陷……唉……”
他说到这里,仿佛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住口,脸上露出尴尬和慌乱的神色,连忙摆手道:“司马叔叔恕罪!小侄失态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这番“说漏嘴”的表演,看似无意,实则精准地戳中了司马俱内心最深处的痛处和矛盾!
司马俱出身士族,自幼受儒家教育,本有济世之志,却因家变被迫落草,虽成一方渠帅,内心何尝不纠结痛苦?
刘芒这番话,简直就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对刘芒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
司马俱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和萧索:“贤侄何罪之有?你这番话,才是真正的肺腑之言啊!若非……唉,世事弄人,你我或许也能在朝堂之上,一展抱负……”
他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对刘芒的态度却越发亲切起来:“来人!备酒菜!我要与毕贤侄好好畅饮一番!”
很快,酒菜备齐。司马俱与刘芒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一二心腹侍奉,两人对坐饮酒,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融洽,刘芒趁机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试探着问道:“司马叔叔,日前可曾有一位自称朝廷使者之人前来拜访?”
司马俱闻言,神色一肃,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徐和派人前来肯定是为了此事。点头道:“确有此事。董相国欲招安我等,共图兖州。”
刘芒心中一定,立刻顺势提出了徐和的“画地而治”方案:“义父之意,亦是如此。他认为,与其两军混杂,号令不一,易生龃龉,不若明确分工,提高效率。义父提议,两家可约定,以濮水为界,兖州东部归我齐国部攻略,西部归叔叔济南部攻略。如此,两军齐头并进,互不干涉,各凭本事,看谁先拿下更多地盘,届时在董相国面前,也好说话。不知叔叔意下如何?”
司马俱沉吟片刻。他之前确实想过与徐和合兵一处,共同行动。
但刘芒代表徐和提出的这个方案,听起来确实更清晰,避免了指挥权纠纷和可能的摩擦。
而且,兖州西部更为富庶,州治昌邑也在西部,对他来说似乎更有利。
他仔细推敲了细节,与刘芒商议了出兵的大致时间、联络方式等,觉得可行,便初步表示了同意。
正事谈妥,酒意更浓。司马俱心情舒畅,与刘芒谈古论今,越发觉得此子才华横溢,非比寻常。他借着酒意,让刘芒即兴赋诗一首以助兴。
刘芒推辞不过,装作微醺之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略一沉吟,朗声吟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吟诵的,正是诗仙李白那首豪迈奔放、气象万千的《将进酒》!
虽然此诗与三国时代背景略有出入,但其蕴含的磅礴气势、对人生短暂的慨叹、对自身才华的极度自信以及及时行乐的洒脱,瞬间击中了司马俱那颗怀才不遇、矛盾痛苦的心灵!
司马俱初时还只是静静聆听,越听越是震惊,眼睛越瞪越大,手中的酒杯不知不觉滑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待刘芒吟诵完毕,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这诗……这诗……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才华!
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吗?!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指着刘芒,声音发颤:“贤……贤侄!此诗……此诗真是你所做?!”
刘芒“醉眼朦胧”,嘿嘿一笑,带着几分“狂放”:“信口胡诌,让叔叔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