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疙瘩瘟”过人的可怕传言,巨大的惊惧与恐慌瞬间攫住了她,无数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涌——莫非真是朝堂之上被过了病气?莫非这索命的瘟神终究还是找上了门来?若是皇儿有个三长两短……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太后如同疯了一般,连夜冲至皇帝的寝宫,寸步不离地守在幼子的榻前。她一遍遍用浸湿的绢帕擦拭着慈延滚烫的额头,听着儿子无意识的痛苦呻吟,心如同被刀绞一般,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整个人都被一种近乎绝望的母性恐惧所淹没。什么权力算计,什么朝局平衡,在儿子脆弱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整个北京城已完全陷入停滞。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无一人,家家门窗紧闭,仿佛一座死城。六部各衙门口可罗雀,前来点卯应值的官吏不足往日的两成。
即便有人硬着头皮前来,也是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彼此之间刻意保持着距离,交谈时眼神闪烁,充满了猜疑与恐惧。
公务处理几乎陷于瘫痪,所有人的心思都系于自家门户之内,担忧着那无形无影、却可能随时夺命的瘟神。
而此刻,这场席卷全城的恐慌的“始作俑者”——禁军主将孙文焕,却在自己的大营里过得颇为“悠哉”。外界的天翻地覆似乎与他无关,他卸去了那身憋闷的“病号”行头,难得清闲几日。
然而,这份短暂的“快活”并未持续太久。乐极生悲,他很快又想起了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平虏侯刘庆,心情顿时沉重下来,愁容满面。
他迫切地想派人去打探侯爷的病情进展,但眼下却束手无策——他这军营如今已被外界视为洪水猛兽,恐怖的“瘟疫之源”。
他麾下的任何将士只要敢踏出营门半步,恐怕立刻就会被惊恐的百姓视为移动的“病原”,群起而攻之,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危!
孙文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撒出的这个弥天大谎,已然化成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不仅暂时挡住了外部的觊觎,也将他自身牢牢地反锁在了这座孤岛之中。
文渊阁内,往日的繁忙与喧嚣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旷与寂静。每日还能勉强坚持前来当值的,竟只剩下高名衡与何腾蛟两人,相对枯坐,处理着寥寥无几、且大多与“瘟疫”相关的紧急公文。
次辅金声早已不见踪影——并非躲懒,而是家中存粮告急,在那日全城恐慌性抢购中未能备足余粮,如今不得不每日亲自奔波于寥寥无几、还敢开门的粮铺之间,苦苦寻觅一家老小的口粮,已是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而阁老王汉,则更是干脆。他以“日前曾亲赴禁军疫区探视,恐身染污秽,为免过给同僚”为由,直接告假,连面都不露了。
高名衡独自坐在宽大的值房中,望着窗外空无一人的宫道,心中不由得想起王汉那家伙。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老狐狸此刻定然是安稳地待在自己府邸之中,说不定正温着一壶好酒,悠哉游哉地品着小菜,享受着这被迫而来的“清闲”,哪里还会管这文渊阁的冷清和朝堂的瘫痪。
想到此处,高名衡自己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意动。太后自己都吓得紧闭宫门,罢朝避祸,将这偌大一个朝廷扔在一旁。
如今这文渊阁有名无实,公务稀疏,自己何必还苦守于此,装这副“鞠躬尽瘁”的模样?
“或许……也该寻个由头,休沐几日?” 他心中暗自嘀咕,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油然而生。
高名衡在空寂的文渊阁中实在坐得无趣,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去。他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宫苑,走出宫门。
昔日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此刻行人寥寥,偶尔见到一两个身影,也都是步履匆匆,彼此间投以警惕、猜疑的目光,仿佛对方身上都带着无形的瘟疫,唯恐避之不及。
他本说要去兵部,却脚步一转,径直走向了平虏侯府。
侯府内气氛依旧凝重。高名衡踏入内室,看着榻上依旧沉睡不醒的刘庆,眉头不由得紧紧锁起:“怎地……还未醒来?”
对于他的突然到访,桃红显然有些不悦,站在一旁噘着嘴,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埋怨。
在她单纯的心思里,相公如今昏迷不醒,身子正弱,万一被外头带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尤其是那可怕的“瘟病”,可怎么得了!
高名衡瞧见她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不怒反笑,语气温和地宽慰道:“好了,你们几个也别太过紧张了。老夫今日便与你们说句实话——外间所传的‘疙瘩瘟’或许确有其事,但绝非如眼下京城流传的这般邪乎,更非遍地皆是。你们大可放宽心,侯爷此处安全得很。”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压低声音道:“不过,此话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仅限于这间屋子,万万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
苏茉儿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诧:“高大人,您此言何意?莫非……坊间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竟是假的?”
高名衡叹了口气,无奈道:“禁军大营之中,并无瘟疫横行。此乃孙将军为拖延时间、保全军资而行的权宜之计。只是……老夫与他都未曾料到,此事竟会传播得如此之快,且愈传愈烈,演变成这般全城恐慌的局面。”
桃红眨巴着眼睛,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你这老……老先生,莫不是在骗我们吧?说得跟真的一样!”
高名衡被她这直来直去的质疑弄得哭笑不得,却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份不加掩饰的真性情颇为难得。
他无奈笑道:“老夫骗你们作甚?那日孙将军‘发病’,老夫就在营中,亲眼所见。”
桃红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道:“若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要是相公再染上那劳什子瘟病,我们……我们可真连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