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浓,北风卷着枯叶,在山林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黑风峪至落鹰涧一带,地势愈发险峻,层峦叠嶂,怪石嶙峋,仿佛巨兽张开的森然利齿,等待着吞噬猎物。
萧玄一行人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身后的“尾巴”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北齐“暗爪”留下的追踪标记如同跗骨之蛆,官方合围的网口越收越紧,太子旧党调动的地方势力更是像鬣狗般嗅着味道四处围堵。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每个人的神经。
“主公,东南方向又发现一队巡山卫,约五十人,配了强弩!”一名负责断后的死士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汇报,脸上带着焦灼。
“西北侧的山谷有炊烟,不像猎户,倒像是扎营的,人数不明,但看到了制式帐篷。”另一名了望的死士也从树梢滑下。
赵莽吐掉嘴里嚼着的草根,骂咧咧道:“这帮杂碎,真是阴魂不散!跟牛皮糖似的!”
阿史那擦拭着弯刀,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他们在把我们往落鹰涧的方向赶。那里的地形,一旦被堵住,就是绝地。”
萧玄目光沉静地摊开那份简陋却关键的地图,指尖最终落在蜿蜒穿过落鹰涧的那条湍急河流——沧澜江支流上。江水在此处拐过一个巨大的弯道,水流汹涌,暗礁密布,两岸皆是陡峭崖壁。
“绝地……”他轻声重复,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狂傲的弧度,“也可以是葬身之地。只不过,看葬的是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兄弟:“他们布下这天罗地网,步步紧逼,不就是想将我们逼入绝境,一举围歼吗?”
“那我们就如他们所愿!”
“传令:改变隐匿策略,故意留下向落鹰涧方向撤退的痕迹。赵莽,你带两人,去‘偶遇’一下东面那队巡山卫,打一场,‘狼狈’地向西逃窜,务必让他们看清你的脸,也务必‘不小心’掉落这个。”萧玄从怀中取出一块半旧的、刻有隐麟暗记的腰牌残片。
赵莽眼睛一亮,接过腰牌,狞笑道:“主公放心!保证演得他们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来追俺老赵!”
“阿史那,你带一人,去南面那些‘扎营’的附近露个面,放把火,制造些混乱,同样向落鹰涧方向撤。”
“其余人,随我加速前行。我们在落鹰涧最险的那处弯道——断魂崖汇合。”
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将自身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决绝!
众人虽知此计风险极大,但看到主公那冷静而自信的眼神,无一犹豫,齐声低喝:“遵命!”
计划瞬间启动。
赵莽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死士,如同脱缰野马般扑向东面。不久后,那个方向便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弩箭破空声以及赵莽那特有的大嗓门怒吼:“狗日的朝廷鹰犬!老子跟你们拼了!”随后便是“仓惶”撤退的脚步声和追兵的叫骂声。一块“无意”掉落的腰牌残片,静静地躺在了草丛中,很快被追兵发现,如获至宝。
南面,阿史那如同鬼魅般潜入那处可疑营地附近,点燃了粮草垛,火光冲天而起,引起一片惊呼和混乱。他趁机现身,精准地用弓箭射倒两名看似头目的人物,在对方大队人马合围前,敏捷地遁入山林,向着落鹰涧方向撤去,身后留下暴跳如雷的追兵。
这两处突如其来的“暴露”和“袭击”,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让原本就如箭在弦上的围剿力量彻底沸腾了!
“发现萧玄残部!”
“他们在落鹰涧方向!”
“赵莽在那边!萧玄肯定也在!”
“快!发信号!通知各路人马,向落鹰涧合围!绝不能让他们渡过沧澜江!”
一道道讯号火箭尖啸着升空,在阴沉的天幕下炸开耀眼的光芒。四面八方,无数支队伍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落鹰涧方向涌去!官兵、鸾台缇骑、北齐暗爪、太子旧党私兵、江湖亡命徒……各怀鬼胎,却目标一致——抢在别人前面,拿下萧玄的人头,换取那滔天的富贵!
一张原本无形的大网,此刻因萧玄主动抛出的“诱饵”,而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沧澜江断魂崖收拢!
而此刻的萧玄,正带着剩余的死士,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密林之中,直奔断魂崖。他们不再刻意隐藏行踪,甚至偶尔会“仓促”地留下一些痕迹,引导着身后的追兵。
越靠近断魂崖,风声越大,江水奔腾咆哮的轰鸣声也愈发震耳欲聋。
断魂崖,名不虚传。此处江面收窄,水流因巨大的弯道和暗礁而变得异常湍急汹涌,白沫飞溅,声如雷鸣。两岸崖壁陡峭如削,猿猴难攀。唯一能勉强通行的,是一条在崖壁上开凿出的、狭窄崎岖的古栈道,年久失修,许多地方已经腐朽断裂,下方便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滔滔江水。
萧玄等人率先抵达此处。他站在悬崖边,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脚下是深渊巨涧,对面是云雾缭绕的峭壁。
“主公,地方选得真他娘刺激!”赵莽和阿史那也先后赶到,看着这险恶地形,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萧玄没有说话,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地形、水流速度、以及那条残破的栈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大脑飞速计算着。
很快,身后远处山林中,影影绰绰,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并且越来越多!喊杀声、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来了!”一名死士紧张地低呼。
萧玄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七八名兄弟,沉声道:“记住计划。赵莽,阿史那,你们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一旦我坠江,你们要立刻带人沿栈道向下游追,做出拼命想要打捞我‘尸身’的姿态。会遇到阻击,会有人‘战死’,一定要演得真实!然后,带着‘夺回’的我的衣物碎片, ‘悲愤’突围!”
“明白!”赵莽和阿史那重重点头,眼神决然。
“其他人,按计划行事,掩护他们,然后……各自分散突围,活下去!等待日后召唤!”
“是!主公!”众人齐声应命,眼中虽有悲壮,却无惧色。
追兵更近了!已经能看到冲在最前面那些北齐“暗爪”成员冰冷的铁面具和太子旧党私兵狰狞的表情!
“动手!”萧玄低喝一声!
赵莽立刻带着两人,冲到栈道口,挥舞兵器,做出要死守栈道、掩护主公渡江的架势,与最先冲到的几名敌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战况看似激烈无比。
阿史那则弯弓搭箭,精准地射倒冲得最猛的几个追兵,引得对方阵型微微一乱。
萧玄则且战且退,不断向栈道方向后退,似乎想要强行渡江。
“萧玄要跑!快放箭!射死他!”追兵中有人大吼!
更多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来!萧玄挥舞长剑格挡,身形在狭窄的栈道上闪转腾挪,险象环生!一枚冷箭终于“噗”地一声,射中了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
“主公!”赵莽“目眦欲裂”,狂吼着想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敌人死死缠住。
就在这时,脚下本就腐朽的栈道木板,因为众人的踩踏和战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断裂坍塌了一大片!
萧玄恰好踩在断裂处,脚下骤然一空!
“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着下方奔腾咆哮的江水中坠落而去!
手中长剑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黯淡的弧线,先行落入江中,瞬间被浊浪吞噬。
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撞在嶙峋的崖壁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闷响,然后才重重砸入汹涌的江水之中,溅起一大朵浑浊的水花,随即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猛地卷入,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江边崖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紧接着——
“主公!!!”赵莽发出撕心裂肺的、充满绝望和不敢置信的咆哮,双眼瞬间变得血红,如同疯虎般就要往江里跳,却被身旁的死士死死抱住!
“赵将军!不能跳啊!江水太急了!”死士哭喊着。
阿史那也愣住了,手中的弓掉在地上,望着那吞噬了萧玄的滔滔江水,脸上充满了茫然和震惊。
追兵们也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掉下去了?!”
“死了?!”
“快!快下去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两黄金啊!”有人反应过来,疯狂地叫喊着,试图寻找下到江边的小路。
场面瞬间变得极度混乱。有人想要抢功,急着下去打捞;有人怀疑有诈,警惕地观察;还有人则开始抢夺萧玄遗落在栈道上的零星物品……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萧玄在坠江前那一刻,看似因剧痛和惊慌而扭曲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快地、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同时,他藏在袖中的手,已将那颗冰凉的龟息丹,悄然送入了口中。
请君入瓮,金蝉脱壳。
这出大戏,最重要的主角,已然“粉墨登场”。
沧澜江的浊浪,成为了此刻最好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