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那声“将你的证据,一一呈上”,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让金銮殿内所有骚动与质疑强行压抑下去,转化为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无数道目光,灼热、冰冷、审视、骇然,尽数聚焦于御阶之下,那个素衣女子与她身前覆盖白布的托盘之上。
沈锦凰感受到那千钧重压般的注视,脊背却挺得愈发笔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前世的冤屈、今生的血泪,尽数融入这金殿的空气之中。她没有去看任何人,目光沉静地落在托盘之上,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缓缓揭开了那块素白绸布。
紫檀木托盘上,证据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
她首先拿起最上面一卷厚厚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账册,双手高举过顶。
“此乃睿王萧承睿,勾结江南盐枭,贪墨朝廷盐引税银之铁证!”沈锦凰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内录近五年间,经由其党羽运作,共计贪墨白银八百七十五万两!其中,标注‘北地珍兽’、‘特殊渠道’之款项,高达三百余万两,经查实,皆用于向北戎购买战马、铁器,乃至雇佣‘狼卫’死士!账册笔迹、印鉴,皆可核对!”
她将账册交由上前的内侍,呈送至萧绝软榻旁的御案之上。立刻有户部官员被点名上前,与带来的存档副本当场核对。那官员越看脸色越是苍白,额头冷汗涔涔,最终噗通跪地,声音发颤:“回……回摄政王,账册……账册所载数目、流向,与……与江南转运司暗账缺失部分,及……及北疆几处黑市资金往来,皆……皆能对应!”
一石激起千层浪!虽早有传闻,但如此确凿的数额与流向被当庭证实,依旧让群臣哗然!
不待众人消化,沈锦凰已拿起第二份证据,是几封颜色泛黄、以火漆封缄的信件。
“此乃睿王与北戎大皇子往来密信抄本!”她声音陡然转厉,“信中明确提及‘助我登基,许尔三州’、‘江南之利,半数奉上’等悖逆之言!更有操控边境摩擦、泄露我军布防之具体指令!信件来源,乃睿王心腹,前江南转运副使周明远临终前暗中送出,其家人可为人证!”
密信被传递上去,精通北戎文字的鸿胪寺官员被唤来辨认,其脸色剧变,虽未敢高声诵读全部内容,但那频频点头、冷汗直流的模样,已说明一切!
“信口雌黄!皆是构陷!”一声尖锐的嘶吼猛地从百官队列中响起!只见一名御史模样的官员猛地冲出,指着沈锦凰,目眦欲裂,“摄政王!此女分明是受人指使,伪造证据,构陷亲王!其心可诛!其罪当诛啊!”
这声嘶吼,如同信号,瞬间引燃了睿王党羽的反扑!
“李御史所言极是!区区账册信件,如何能定亲王之罪?必是伪造!”
“沈氏女!你口口声声勾结北戎,那万寿节上,北戎细作乌勒格指认的可是太子殿下!你又作何解释?!”
“还有那‘玄夜司’!分明是太子与皇后勾结前朝余孽,意图不轨,如今皇后伏法,太子被疑,你休想将污水泼到睿王殿下身上!”
数名官员接连出列,言辞激烈,试图将水搅浑,将矛头再次引向太子,引向那已被定罪的皇后,甚至质疑所有证据的真实性。他们深知,绝不能让沈锦凰将十条大罪坐实,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场面瞬间再次混乱起来。
太子萧承煜脸色铁青,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出声。他知道,此刻自己任何辩解,都可能被视为心虚,落入对方的圈套。
面对这疾风骤雨般的反扑与质疑,沈锦凰却异常平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叫嚣的官员,只是将目光投向软榻上的萧绝。
萧绝剧烈地咳嗽着,脸色因激动而更显潮红,但他抬手,止住了内侍欲上前安抚的动作。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叫嚣的官员,如同看着一群跳梁小丑,最终落回沈锦凰身上,带着无声的支持与命令:继续。
沈锦凰微微颔首。她伸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瓷瓶,以及几张绘制着奇异符号的纸张。
“诸位大人质疑证据真伪,质疑北戎细作之言,质疑‘玄夜司’归属?”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嘈杂,“那便请诸位,看看此物!”
她举起那小瓷瓶:“此乃‘赤鸠’之毒!与万寿节上,操控禁军、制造混乱之毒,同出一源!来源,乃睿王暗中支持之‘济世堂’吴掌柜所供!其与永嘉侯往来账目,皆可证明,此毒最终流向,乃是睿王府!”
她又举起那几张符号纸张:“此乃‘玄夜司’核心信物,‘星钥’之拓印!与潜龙渊地脉机关核心残留碎片,完全吻合!而永嘉侯府密室中搜出的往来密信,明确指出,其一切行动,皆听命于睿王萧承睿!”
她顿了顿,目光如电,猛地射向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李御史:“李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构陷,那我问你,去岁你暗中收受睿王三万两白银,为其在御史台压下弹劾奏章,此事,你府上管家手中,可有账本记录?需要我此刻请出人证吗?!”
“你……你血口喷人!”李御史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脸色瞬间由红转紫,再由紫转白,指着沈锦凰,浑身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惊恐地发现,沈锦凰所知,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她不仅掌握了睿王的罪证,连他们这些党羽的隐秘,也了如指掌!
这一下,如同精准的点穴,瞬间让所有睿王党羽的嚣张气焰为之一滞!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惊惶之色,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敢再与沈锦凰对视。
沈锦凰不再理会他们,转向御阶,深深一拜:“摄政王!臣女所呈证据,账册、密信、物证、人证,环环相扣,已然形成完整链条!睿王萧承睿,结党营私、贪墨通敌、祸乱江山、残害忠良,十恶不赦!其罪,罄竹难书!其行,天理难容!请摄政王,请朝廷,为枉死者伸冤,为天下人,除此国贼!”
她声音朗朗,如同玉碎,带着一股涤荡乾坤的浩然正气,在金銮殿内回荡。
证据一件件摆出,质疑被一个个击碎。满殿文武,此刻大多已信了七八分,看向那托盘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惊惧。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更是面露愤慨之色。
萧绝靠在软榻上,看着下方那个以柔弱之躯,独抗整个朝堂风浪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正义,心中某处,被深深触动。他强撑着身体,缓缓坐直,目光如同万年寒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空悬的龙椅之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依旧昏迷的皇兄。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最终审判的威严,一字一句,敲定乾坤:
“人证、物证、书证……俱在。铁证……如山!”
四个字,如同最终的丧钟,为睿王萧承睿,敲响了命运的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