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晚宴的余温尚未散尽,翌日的围猎便已拉开序幕。经过昨夜沈锦凰那惊艳一箭,投向她的目光中,轻慢与审视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凝重与忌惮。她依旧按部就班,履行着协同防卫的职责,看似平静,心神却丝毫未放松,巽风传来的关于萧元启与暹罗使臣接触的消息,如同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
围猎队伍再次深入林莽,马蹄声、呼喝声、号角声此起彼伏。太子今日似乎收敛了些许锋芒,不再刻意表现,但围绕在他身边的宗室子弟和将领们,却显得格外“积极”,尤其是以德王世子萧元启为首的几个年轻宗室,纵马驰骋,呼喝邀功,几乎抢尽了风头。
沈锦凰带着一小队猊卫,游弋在预定区域的内缘,目光敏锐地扫过林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也为潜在的危机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行至一处林木尤其茂密、地势略显低洼的溪谷地带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萧元启等人发现了一头体型硕大的雄鹿,正兴奋地围追堵截。马蹄杂乱,箭矢破空,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按照防卫规划,此地亦属沈锦凰负责的协防范围。她勒住马缰,示意麾下猊卫提高警惕,注意四周动静,自己则凝神望向喧闹传来的方向。
突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人群,而是来自她头顶的树冠!一道细长如鞭、色泽枯黄如落叶的影子,借着树枝的弹力,如同闪电般疾射而下,张开毒牙,直扑沈锦凰白皙的脖颈!
竟是一条精心伪装、被激怒了的“枯叶蛇”!此蛇毒性剧烈,行动迅捷,善于伪装,在这秋日林间,几乎是完美的刺杀工具!
“县主小心!”身旁的猊卫惊呼,拔刀欲斩,却已然不及!
沈锦凰在危机降临的刹那,汗毛倒竖,多年练就的反应让她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右手已迅如闪电般探向腰间匕首!
“噗!”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响。
那蛇在距离她脖颈不足三寸的地方,被一柄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造型古朴奇特的短刃精准地钉穿了七寸,死死地钉在了她身侧的树干上!蛇身剧烈地扭动了几下,便僵直不动,毒液顺着刃尖滴落,腐蚀着树皮,发出滋滋轻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锦凰心跳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猛地转头,看向短刃射来的方向——
只见萧绝不知何时,已策马立于不远处的一处高坡上,保持着投掷的姿势,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寒霜,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正遥遥锁定着……前方那群因追鹿而“无意间”将枯叶蛇惊起、此刻正目瞪口呆看着这边的萧元启等人!
场面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死蛇、短刃,移到了高坡上的萧绝,再移到脸色苍白的沈锦凰,最后落到面无人色的萧元启身上。
那柄救命的短刃,形制特殊,并非军中或猊卫制式,更像是某种私人珍藏。刃身没入树干极深,显示投掷者腕力之强,以及对时机、角度把握之精准,已臻化境。
“王……王叔……”萧元启吓得语无伦次,几乎要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他周围的宗室子弟们也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方才为了围堵雄鹿,确实纵马践踏、用箭矢胡乱射击了那片灌木丛,若说因此惊动了隐藏的毒蛇,倒也“说得通”。
但,真的只是巧合吗?那蛇出现的时机、角度,都太过刁钻!若非萧绝那神乎其技的一刀……
沈锦凰压下心中翻腾的后怕与怒火,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先向高坡上的萧绝投去一个感激且让他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目光冷冽地看向萧元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世子殿下围猎,还是谨慎些好。今日是锦凰侥幸,若下次惊扰的是太子殿下,或是其他哪位重臣,恐怕……就不是一柄飞刀能解决的了。”
她言语中并未直接指控,但那冰冷的语气和未尽之意,比直接的指责更令人胆寒。
萧元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受到来自萧绝方向的、那几乎要将他冻结的视线,更是腿软得厉害。
这时,太子萧承煜也闻讯赶了过来,看到被钉死在树上的毒蛇和现场凝重的气氛,脸色微变,蹙眉看向萧元启:“元启!怎如此毛躁!”
“太子殿下,臣……臣并非有意……”萧元启慌忙辩解,语无伦次。
“够了!”太子打断他,语气带着薄怒,“冲撞了沈参议,还不赔罪!”
萧元启如蒙大赦,连忙在马上向沈锦凰躬身:“沈……沈参议,是在下鲁莽,惊扰了参议,万望海涵!”
沈锦棠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接受,也并未再追究,只是对太子道:“殿下,林中多险,还需加强戒备。” 说罢,她不再理会众人,策马来到那棵树下,伸手握住那柄短刃的刀柄,微微用力,将其拔了出来。
短刃入手沉甸,刃身泛着幽冷的寒光,造型古朴,靠近刀镡处,刻着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篆体“绝”字。她取出丝帕,细细擦去刃上蛇血,然后调转马头,行至高坡之下,双手将短刃奉还:“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萧绝俯身,从她手中接过短刃,指尖在她手背上一触即分,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杀意未褪,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为两个字:“无事。”
他收起短刃,拨转马头,玄色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但那瞬间爆发出的、宛如实质的冰冷杀意,却久久萦绕在众人心头,挥之不去。
经此一事,围猎的气氛彻底变了。原本热烈的追逐嬉闹收敛了许多,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在林间。萧元启等人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不敢肆意妄为。太子萧承煜的脸色也一直不太好看,显然,无论此事是否是意外,都打乱了他的某些计划,并且让萧绝找到了发作的借口。
沈锦凰依旧履行着职责,但更加谨慎。她抚摸着袖中那枚从短刃上悄然取下、沾染了一丝蛇血的枯叶碎片,眼神冰冷。这蛇,出现的太过“恰到好处”。是萧元启受人指使?还是有人借萧元启等人的鲁莽行事,行一石二鸟之计,既想除掉她,又能嫁祸给德王世子?
回到临时营地,她立刻召见巽风。
“查!”她将那片染血的枯叶碎片交给巽风,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查这枯叶蛇的来源,京城内外,谁有能力、有渠道弄到并驯养这种东西。重点查与德王府、以及与萧元启过往甚密之人。还有,昨夜与萧元启接触的那个暹罗使臣随从,也要尽快摸清底细。”
“是!”巽风感受到沈锦凰语气中的杀意,凛然领命。
沈锦凰走到帐外,望着远处连绵的营帐和苍茫的林海。秋狝大典,果然是个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舞台。一次看似意外的“蛇祸”,背后不知隐藏着多少算计与杀机。
青丝缠刃,险死还生。这不仅仅是一次刺杀,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对方已经按捺不住,要将她彻底清除。而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猎场上的博弈,从此刻起,进入了更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