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皇家猎场——上林苑,早已旌旗招展,营帐如云。号角长鸣,鼓声震天,一年一度的秋狝大典如期而至。太子萧承煜一身金甲戎装,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居于队伍最前方,接受着文武百官及藩属使节的朝拜,意气风发。这是他首次以储君身份独立主持如此盛大的国典,意义非凡。
萧绝亦是一身玄色骑射服,外罩同色大氅,坐于御驾之旁的华盖之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即便不言不语,也无人敢忽视其分量。沈锦凰作为枢密院参议,身着合身的绯色武官服,并未跟随大队,而是带着部分猊卫精锐,按照既定安排,分散在围场核心区域的内围,负责协同警戒与应对突发状况。她目光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那些被太子特意安排进来的宗室和将领。
围猎开始,万马奔腾,箭矢破空,场面恢宏而热烈。太子一马当先,接连射中几头麋鹿,引来一片喝彩之声。他麾下的将领们也纷纷表现,争相展示勇武,一时间,太子一系风头无两。
沈锦凰并未参与狩猎,她的心神更多地放在观察与感知上。猊卫化整为零,如同无形的网,覆盖着指定的区域。她注意到,德王世子萧元启,一个平日里以纨绔着称的年轻宗室,今日却显得异常“活跃”,他并未专注于狩猎,反而时常带着几名护卫,在营地与狩猎区的边缘地带穿梭,似乎在与不同的人低语交谈,行为略显鬼祟。
“巽风,让人盯紧萧元启,看他接触了哪些人,尤其是非太子一系,或者身份特殊者。”沈锦凰通过隐秘的方式向不远处的巽风传递了指令。
与此同时,围场之上的气氛也在微妙的竞争中变得有些炽热。太子似乎有意无意,总是将猎物向着萧绝所在的方向驱赶,看似尊崇,实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逼迫与试探。几位太子派的年轻武将,在策马追逐一头凶猛野猪时,马蹄纷乱,箭矢横飞,竟有几支流矢险险擦着萧绝华盖的边缘掠过,引得护卫一阵紧张。
萧绝端坐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瞥了太子方向一眼。那一眼,并无怒意,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威压,让那几个“失手”的武将瞬间冷汗涔涔,慌忙勒住马缰。
沈锦凰在远处看得分明,心中冷笑。这等小伎俩,无非是想试探萧绝的身体恢复情况,或者想令其在藩属使节面前失态,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第一日的围猎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夜幕降临,盛大的篝火晚宴在主营地举行。烤肉的香气与美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歌舞伎人翩翩起舞,觥筹交错,一派盛世欢腾景象。
太子作为主人,频频举杯,接受着众人的敬酒,言辞得体,举止雍容。酒过三巡,气氛愈发酣畅。就在这时,德王端着酒杯,笑呵呵地走到场中,向太子和萧绝分别行礼后,朗声道:“今日围猎,诸位儿郎皆展英姿,然皆是以众敌寡,难免失了先辈单人独骑、搏杀虎豹的勇武之气。老臣听闻,安宁县主不仅智计超群,身手亦是不凡,曾于宫宴之上力挫北戎勇士。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表演一番箭术,以助酒兴?”
此言一出,满场目光瞬间聚焦于坐在萧绝下首不远处的沈锦凰身上。许多宗室和官员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让一位身居高位的女官,如同舞姬乐伎一般当众表演箭术,这本身就是一种隐含的羞辱与贬低。若她应下,有失身份;若她拒绝,则难免被讥讽为胆怯或恃宠而骄。
太子萧承煜端着酒杯,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未出声阻止。
萧绝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转深,正欲开口,却见沈锦凰已然缓缓站起身。
她神色平静,并无半分愠怒或窘迫,向着德王微微颔首:“德王殿下有命,锦凰不敢推辞。只是独自射靶,未免无趣。既然殿下提及先辈勇武,不若便效古法,‘箭逐流星’,如何?”
所谓“箭逐流星”,乃是古时的一种助兴箭术,由一人将一枚小型彩球或其他轻物抛向高空,射箭者需在物体下落过程中,一箭射中,极考眼力、箭速与预判。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德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县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便依县主!”
沈锦凰离席,走到场中空地处,早有侍从奉上强弓与雕翎箭。她试了试弓弦,目光沉静。巽风悄然移至一个便于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位置。
一名内侍手持一枚缀着彩色羽毛的小球,用力抛向高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枚在火光映照下划出弧线的小球。
沈锦凰凝神静气,挽弓如满月,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那下落的“流星”。就在小球升至最高点,即将下坠的刹那——
“嗖!”
箭去如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那枚彩色小球,带着它继续向前飞出一段距离,才“夺”的一声,钉在了远处临时立起的箭靶红心之上!
小球碎裂,彩羽纷飞。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全场先是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这一次的喝彩,远比之前更为真诚响亮。无论立场如何,这手精湛绝伦的箭术,足以赢得这些尚武之人的尊重。
沈锦凰放下长弓,面色依旧平静,对着德王和太子方向微微一礼:“雕虫小技,献丑了。”随即,坦然回到座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德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讪讪地坐了回去。太子眼底闪过一丝阴郁,随即化为温和的赞赏:“县主好箭法,令人叹为观止。”
萧绝看着身旁沉稳依旧的女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她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将刁难化为展示实力的舞台。
篝火晚宴在后续略显平淡的气氛中结束。沈锦凰凭借一手神射,不仅轻松化解了德王的发难,更在众多武将和藩属使节心中树立了威信。回到专为她准备的营帐,巽风早已等候在内。
“县主,盯萧元启的人有发现。晚宴前,他秘密接触了一名来自西南的藩属使团成员,似乎是暹罗使臣的随从。双方交谈时间很短,交换了某样小物件,内容不详。”巽风低声禀报。
“暹罗使臣?”沈锦凰蹙眉。西南……这个方向让她瞬间联想到了之前黔州赋税案,以及可能存在的军械南流线索。“查清楚那名随从的底细,以及他们交换的是何物。”
“是。还有,通州那边传来消息,确认那批监视砖窑的人,手法专业,不像是普通江湖势力,更像是……军中斥候的路子,但无法确定归属。”
军中斥候?沈锦凰心中一动。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太子、德王、可能存在的军械倒卖网络、神秘的监视者、现在又牵扯到西南藩属……这几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她走到帐边,掀开一丝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点点营火。秋狝大典才刚刚开始,水面下的暗流却已如此湍急。德王世子与暹罗使臣的接触,是单纯的私交,还是代表着某种信号?通州的谜团,与这秋狝场上的暗潮,是否本就同出一源?
风,自林间穿过,带着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秋狝猎场,恐怕即将掀起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