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刘峰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凉的药液正一点一滴地输入他的血管。身体的无力感和心慌似乎比昨夜减轻了一些，但那种深层次的疲惫和双手不自觉的微颤依然存在。
人躺在病床上，心却早已飞回了宝蓝街市场。他惦记着柜台里那些待修的机器，惦记着约好今天要来取货的客户，更惦记着刚刚好转便可能因此中断的生意。这种焦灼，比身体的病痛更让他难受。
他挣扎着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隔壁柜台老张的电话。
“老张，”刘峰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尽量保持平稳，“我生病了，现在在医院住院，可能要几天回不去。”
“啊？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带着惊讶和关切，市场里隐约的嘈杂声也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老毛病，甲亢，复发了。”刘峰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老张，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柜台。钥匙我放在维修台那个显微镜下面了。要是客户来取机器，麻烦你帮我交接一下，登记本在抽屉里。”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昨天的维修进度，补充道：“还有，维修台上有一台华为的平板，m5的，我已经修好了，就是后盖还没装上，螺丝我都放在旁边的小盒子里了，麻烦你顺手帮我装一下。机主姓王，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他应该下午会来取。”
老张是个爽快人，听完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兄弟！你就安心在医院养病，市场里有我帮你照看着呢！钥匙我知道在哪，平板我待会就去给你装好，客户来了我帮你应付，你放心！”
听到老张干脆的答复，刘峰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谢了，老张，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啥，养病要紧！”
挂了电话，刘峰将手机放回床头，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思绪却无法平静。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就像一辆加足了油门的车，现在却不得不猛地踩下刹车。每天的租金、潜在的客户流失、维修积压……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异乡打拼，健康是多么重要的本钱，一次病倒，就可能让之前的努力大打折扣。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主任医师领着几名年轻医生和护士进来查房。一行人走到刘峰的床前，病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主任医生拿起挂在床尾的检查报告单，又翻看了一下护士递上的病历，眉头微蹙。他看向刘峰，语气平和但带着职业性的严谨：“刘峰是吧？今天感觉怎么样？心慌、无力有没有好一点？”
刘峰如实回答：“比昨天晚上好一些了，但还是没力气，手有点抖。”
医生点了点头，用手指着化验单上的几个数据，对刘峰，也像是对旁边的年轻医生讲解道：“你看你的甲状腺功能指标，t3、t4数值非常高，远超正常范围。心电图也显示心率过快，这都是甲状腺功能亢进的典型表现。你以前确诊过，这次是复发，而且来看，这次发作的程度不轻。”
刘峰的心随着医生的话一点点往下沉。
医生放下化验单，目光直视刘峰，询问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工作压力大吗？”
“我在宝蓝街市场租了个小柜台，做手机和平板电脑维修。”刘峰回答，“年底和开年这段时间，是挺忙的。”
“嗯，”医生了然地点点头，“这种需要高度专注、作息又不规律的职业，加上精神压力，确实是诱发和加重甲亢的重要因素。”
他沉吟了一下，语气变得更为果断，给出了接下来的治疗方向：“你目前的情况，我们首先会用药物进行控制，目标是尽快让你的甲状腺功能指标降下来，心率恢复正常。但是……”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鉴于你指标过高，症状明显，而且有复发史。如果口服药物效果不理想，或者副作用你无法耐受，又或者你考虑到长期服药的麻烦以及再次复发的风险……那么，我建议你可以开始考虑另外一种治疗方案。”
刘峰屏住了呼吸，预感到医生要说出关键的话。
“那就是碘-131治疗。”医生清晰地说道，“这是一种放射性核素治疗，相当于从内部‘摧毁’一部分过度活跃的甲状腺组织，效果通常比较显着和持久，很多病人治疗后可以达到治愈的效果，不需要再长期服药。当然，任何治疗都有其适应症和潜在风险，这个需要你和家人慎重考虑后决定。”
碘-131治疗？刘峰对这个名词有些陌生，但“放射性”、“摧毁”这些字眼让他心头一凛。他没想到病情已经严重到需要接触这种听起来有些“极端”的治疗方案。
医生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补充道：“当然，现在是先以药物治疗为主，观察效果。我提前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可以开始了解和考虑一下。治疗的选择，最终需要你自己和家人共同决定。”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刘峰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医生的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碘-131”、“效果显着持久”、“潜在风险”、“需要慎重考虑”。
他原本只以为是住几天院，调养一下就能回去继续奋斗。现在看来，情况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严重。他面临的，不仅仅是一次疾病的复发，更是一个可能影响未来长期生活乃至工作方式的重大抉择。在这个举目无亲的省城，他第一次感到，有些决定，竟是如此的沉重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