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墨色吞没,小小的厢房内只剩下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
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的紧张救治终于告一段落,精疲力竭的三人都近乎虚脱。
陈宇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凌飞燕的身体调整为侧卧位,让她受伤的右背朝上,以避免压迫到刚刚缝合的脆弱创口。
做完这一切,陈宇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扶着炕沿稳了稳身形,目光扫过同样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萧云依和小柔,沙哑道:
“我出去跟大家说一声,你们……先歇口气。”
他推开房门,一股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院外,所有清风寨的弟兄们都未曾离去,或坐或立,无声地聚集在院子里,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焦灼与期盼。
摇曳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他们紧张的神情,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
见陈宇出来,众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目光瞬间聚焦在他那身被鲜血和汗水浸透、已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衫上,尤其是那双沾满暗红血迹、微微颤抖的手。
一股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陈军师……”贺强声音干涩,几乎不敢问出口。
陈宇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依旧沙哑得厉害:
“我已尽力处理……飞燕背后的箭已取出,伤口也做了缝合。她……现在还有气息。”
“还有气息” 这四个字,如同赦令,让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一松。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松气声,有人甚至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抬手抹着通红的眼眶。
“但是”,陈宇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地扫过众人,
“这只是第一步!飞燕失血过多,伤势极重,远未脱离生命危险!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乃至数日,都至关重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前功尽弃。
我们……需要在此处多待一段时间,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
他看向陆青山,继续安排,思路清晰却难掩疲惫:
“陆哥,让大家先吃点东西,压缩饼干还有储备,今晚好好修整,但警戒不能放松。
明日一早,你派几个得力又机灵的弟兄,乔装打扮后去镇上,采购足够我们十几人支撑十天半月的米粮、盐巴、油灯蜡烛等必需品。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瞥向紧闭的房门,声音低了些:
“给飞燕,还有……云依郡主她们,买几身寻常村妇的换洗衣物。我们现在的样子,太扎眼了。”
陆青山重重点头,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决断:
“你放心,外面的一切交给我。你只管专心救治大当家,需要什么,随时吩咐。”
他拍了拍陈宇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陈宇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又回到了那间弥漫着血腥与药味、却承载着所有希望的厢房。
屋内,萧云依正用湿布巾轻轻擦拭着凌飞燕额角的虚汗,小柔则默默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染血布条和杂物。
看到陈宇进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
陈宇看着这狭小的空间,唯一的土炕已被凌飞燕占据,地上杂乱地堆放着医疗物资,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难寻。
他脸上露出歉然和为难的神色:“云依,小柔,委屈你们了。此处简陋,连个安稳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萧云依放下布巾,走到他面前,轻轻摆了摆手,她的脸色虽然疲惫,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
“陈宇,不必说这些。我既已决意随你而来,便已不再是肃王府的郡主。风餐露宿,同甘共苦,这些我早有准备。你莫要再把我当做需要特殊照顾的金枝玉叶。”
小柔也立刻接口,声音虽轻却毫不迟疑:“小姐在哪,我就在哪。公子,您千万别客气。”
陈宇望着眼前这两位出身高贵却义无反顾追随他亡命天涯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楚。他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多谢。”
三人围坐在屋内唯一的那张旧木桌旁,短暂的沉默被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填满。
桌上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映照着三张年轻却写满风霜的脸庞。
忽然,萧云依伸出手,轻轻覆在陈宇放在桌面、依旧有些冰凉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动作却无比自然和坚定。
陈宇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她。
“陈宇”,萧云依的声音温柔而有力:
“你不要太过忧心了。凌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她那般英武不凡,定能闯过这一关。我们都相信她,也相信你。”
小柔也用力地点着头,眼中满是鼓励。
陈宇反手轻轻握了握萧云依的手,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和传递过来的力量,苦笑道:
“但愿如此。只是,你们不知道,这拔箭缝合,才只是度过了第一道鬼门关。后面还有更凶险的关卡,比如……伤口感染。一旦发起高热,那才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他用的词对萧云依和小柔来说陌生而骇人,但她们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从陈宇凝重的表情中读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无论后面还有什么难关”,萧云依握紧了他的手,目光灼灼,“我们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夜深了,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萧云依说着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脑袋无意识地一歪,轻轻靠在了陈宇的肩头,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就这样睡着了。
小柔也支撑不住,趴在冰凉的桌面上,蜷缩着身子,或许是因为寒意,睡梦中还不时地往陈宇这边靠拢,寻求一丝暖意。
陈宇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肩头的宁静和身旁的温暖。
他低头看着萧云依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又看了看即便在睡梦中也蹙着眉、显露出依赖姿态的小柔。
这两位女子,本是王府中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贵人,如今却为了他,甘愿栖身在这荒村陋室,与他一同承受这生死未卜的逃亡生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炕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凌飞燕身上。
这三个女子,以不同的方式,都已将命运与他紧紧相连。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与难以割舍的情愫,在他心中交织、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