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瞒您说,这段时间我也在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王兵坐得更直了些,语气诚恳,“在银保委,我能深入金融监管业务,对经济金融运行规律的理解确实更深了。这是宝贵的专业积累。但长远看,我内心还是觉得,在地方上,更能直接为经济发展、为老百姓做点实在事。那种踏实感,是不一样的。而且我对平州有感情,在这里工作生活了2年多,如果能留下来,在您和市里领导下做些具体工作,是我的心愿。”
孙大军抽着烟,沉默了片刻,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客厅里明灭不定。他似乎在权衡什么,评估什么。半晌,他掐灭了烟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目光也变得格外专注:
“你想从你们系统又转到地方,这个想法是对的,是未雨绸缪。但你想过没有,怎么转?以一个什么身份、什么级别、在什么位置上转。当年我建议你挂职转为地方干部,在杨林做出了成绩,还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王兵也向前倾了倾身体,认真回答:“孙叔,过去的事情我确实考虑不成熟,我回去也是身不由己,但是现在这个问题我确实反复想过。直接要一个副处级实职,以我现在的资历和背景,几乎不可能,也不现实。我的想法是,哪怕先从正科岗位平调,甚至暂时不考虑级别,只要能到地方核心部门,接触核心工作,在实践中学习成长,我都愿意。级别可以慢慢来,关键是平台和机会。”
“嗯,”孙大军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头脑还算清醒,没被那点‘正科’的级别冲昏头。在地方,尤其是市一级,一个正科,确实不算什么。市委、市政府大楼里,随便一个年轻人,可能都是正科,甚至副处待遇。想脱颖而出,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路要一步步走。直接谋求一个副处级领导岗位,对你来说,时机、资历、背景都不成熟。但可以从另一个更基础、也更关键、更能锻炼人、也更容易被主要领导看到的位置入手。”
“您指的是?”王兵的心提了起来。
“谷市长现在的秘书,郑宇峰,跟了谷市长2年了。”孙大军缓缓说道,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小郑人不错,扎实肯干。但是毕竟没有基层工作经验,这次谷市长有意放他下区县锻炼。市委组织部已经初步找他谈过,准备安排到双城市里任常务副市长。市长秘书这个位置,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就会空出来。”
谷市长的秘书!王兵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兴奋、紧张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他猜到了可能是某个重要岗位,但没想到会是这个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行政级别通常只是正科或享受副处待遇,但其重要性、其接近权力核心的程度、其对个人能力的全面锻炼和视野的极大提升,远非一个普通的副处级副局长可比!这绝对是通往地方权力核心的黄金跳板,是无数年轻干部梦寐以求的岗位,尤其谷市长未来的职务肯定会达到省部级!
“这个位置……”王兵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孙叔,这个位置的要求……肯定非常高吧?竞争也会非常激烈。”
“非常高,非常激烈。”孙大军用了两个“非常”,语气严肃而凝重,“第一,政治素质必须绝对过硬。对党忠诚,对领导忠诚,这是最基本也是最高的要求。要能严守纪律,保守秘密,嘴巴必须严,不该问的不同,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
第二,能力必须全面。既要能写,市长的重要讲话、调研报告、汇报材料,很多思路需要秘书来初步整理和起草,文字功底必须扎实;又要能协调,要能顺畅地对接各个部门、各级领导,处理好各种繁杂事务,情商要高,办事要稳妥;还要有相当的政策理论水平,要能跟上领导的思路,甚至在某些专业领域能给领导提供有价值的参考。
第三,要能吃大苦、耐大劳。市长的工作节奏,你应该能想象。‘白加黑’、‘五加二’是常态,随叫随到,随时待命。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个人时间几乎全部奉献。身体要好,精力要旺盛,心理承受能力要强。
第四,为人要稳重、踏实、低调。不能有任何轻浮之气,不能打着领导旗号办私事,不能有贪念,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贫。”
他一口气说完这四个要求,目光锐利地看着王兵:“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符合哪几条?又能做到哪几条?”
这问题直指核心,毫不留情。王兵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睑,认真思考了足足半分钟,才抬起头,目光坦诚而坚定:
“孙叔,我不敢说自己完全符合,那太狂妄了。但我可以对照着这几条,说说我的认识和决心。”
“第一,政治忠诚和纪律规矩。我是在红旗下长大,受党教育多年,在银保这样的政治机关也工作了不少年头,政治意识、规矩意识是深入骨髓的。我自信能做到绝对忠诚、绝对可靠,严守一切纪律和秘密。这是我的底线。”
“第二,能力方面。文字上,我在地方和分局都写过不少材料,在杨林县里挂职也独立起草过一些文件,虽然跟大领导的大材料比还有巨大差距,但基础是有的,我也愿意下苦功夫去学、去练。
协调办事上,在县里挂职时,我独立负责过一些专项工作,需要跟各个科局、乡镇、甚至企业打交道,积累了一些经验,知道基层工作的复杂和不易,也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沟通协调。政策水平上,我在金融监管系统,对宏观经济、金融政策有一定了解,也在努力学习地方经济工作的规律,差距肯定有,但我有学习的劲头。”
“第三,吃苦耐劳。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在县里挂职,为了跑一个项目,我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是常事。只要工作需要,再苦再累我都能扛。身体也还好,平时注意锻炼。”
“第四,为人品行。孙叔,您是了解我的。我不敢说自己多高尚,但从小父母就教育我要本分做人,踏实做事。在体制内这些年,我也一直提醒自己,要稳重,要低调,不该拿的不拿,不该碰的不碰。我会时刻警醒自己,绝不给领导抹黑,绝不做任何违反原则、损害形象的事。”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没有豪言壮语,但每一条都结合了自己的实际经历和思考,显得诚恳而实在。
孙大军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微光闪动。等王兵说完,他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还算实在,没有夸夸其谈。你有这个认识,有这个决心,是好事。但认识归认识,决心归决心,真正坐到那个位置上,面临的考验是全方位、无时无刻的。那不仅仅是能力的考验,更是心性、意志、品格的千锤百炼。”
他话锋一转:“而且,我刚才说了,竞争会非常激烈。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少。市委办、市政府办的综合处、秘书处,有多少笔杆子硬、脑子活、又常年服务领导的年轻骨干?组织部、宣传部、政研室这些核心部门,有多少有想法、有背景、有人脉的干部?下面县区两办,有多少能力突出、政绩不错的办公室主任、副主任?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一个银保监分局的科长,在这些人面前,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资历?人脉?还是写大材料的经验?”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王兵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摇晃不定。他知道孙大军说的是赤裸裸的现实。在那些常年围绕在权力核心周围的“近臣”面前,他这个“外来户”、“专业干部”,确实显得格格不入,毫无优势可言。
“孙叔,我明白。”王兵的声音低沉下来,但依然坚定,“我知道这很难,几乎是痴心妄想。但如果……如果有一丝可能,我该从哪些方面去努力,去准备?哪怕最终只是参与这个过程,对我自己也是极好的学习和锻炼。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成,我踏踏实实在银保委干,把这次争取当作一次认清差距、提升自我的机会,也绝不后悔。”
孙大军看着他眼中那种认真而不偏执、渴望而不狂热的眼神,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这小子,难得就难得在这份清醒和韧性上。不盲目乐观,也不轻易气馁,知道量力而行,但又敢于为了那微小的可能性去全力以赴。
“你有这个心态,就成功了一半。”孙大军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第一,你需要让你们分局的王局,不反对这件事。虽然最终决定权在谷市长那里,但原单位主要领导的意见,组织上一定会听取。如果王局坚决不同意,或者说你一些不好的评价,那基本就一票否决了。所以,你最近的工作表现,尤其不能出任何纰漏,要更扎实、更出色。”
“第二,你需要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甚至能让谷市长眼前一亮的东西。不是普通的汇报材料,而是能体现你思考深度、政策水平、文字功底,特别是解决实际问题思路的东西。谷市长是银行出身的实干派,懂金融,最讨厌空谈,最喜欢能落到实处的想法。”
“第三,”孙大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谷市长比较直观地看到你能力,特别是思维能力、应变能力和表达能力的机会。最好是在一个公开、正式,但又不需要你承担主要责任的场合。”
“机会?”王兵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又提了起来。
“下个月,大概是中下旬,市里要召开金融支持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座谈会。谷市长亲自主持,分管副市长、相关委办局一把手、各金融机构主要负责人都会参加。规格很高。这个会议到时候会有研讨环节,央行及你们银保委都会有中层干部参加研讨会并且发言的机会。”
孙大军缓缓说道,目光深邃,“如果你能在这个会上,以银保委工作人员的身份,在适当的时机,做一个非常简短、但非常精准、有见地、有干货的发言或补充,给谷市长留下一个‘这个年轻人对经济工作有思考,而且能说到点子上’的印象,那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这比你写十份材料送到他桌上都有用。”
王兵全神贯注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一个高规格的会议上,在所有重要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的专业素养和思考能力。但难度也极大。说什么?怎么说?时机怎么把握?分寸怎么拿捏?
“但你必须记住,”孙大军语气骤然严厉起来,“你不是去出风头的!不是去做报告的!你的身份是银保委分局的科长,你的发言必须建立在你扎实的工作和深入调研的基础上,必须与你所在的监管领域紧密相关。你的发言,必须非常简短,最好控制在一两分钟内,只讲最核心的观点和最扎实的案例。要让人觉得,你不是在空谈理论,而是在用监管实践中发现的具体案例,说明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或者提出一条可操作的建议。要精准,要像手术刀一样。”
“我明白了,孙叔。”王兵认真地点点头,“就是准备最扎实的案例和最核心的观点,在领导讨论到相关问题时,做最精准的补充。不追求全面,只追求深刻和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