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瞬被拉伸成了琥珀。
妖皇那布满暗金色鳞片的利爪,在苏媚的瞳孔中无限放大。爪刃上萦绕的黑色妖力,如最精密的刀锋,切割着她护体的妖火,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切。
苏媚甚至能闻到那黑色妖力中,混杂着的、属于她无数族人精血被吞噬后留下的腥甜。她想动,想反抗,想燃尽自己的第二条尾巴,哪怕只能在那张邪异的脸上留下一丝焦痕。
可身体,却像被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那是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半步四阶的妖帝,对一个刚刚踏入筑基的妖修而言,便如同天与地,云与泥。
熊罴目眦欲裂,他想冲过去,可那股无形的威压像一座太古神山,死死地将他钉在原地。他那能开山裂石的肉身,此刻却连挪动一步都做不到,只能发出不甘的、困兽般的低吼。
江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
平台的危险预警已经变成了一片无法直视的血色光幕,过载的警报声尖锐刺耳。【总代理豁免权】能保她心神不失,却无法赋予她对抗这等存在的肉身力量。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动用平台最核心的权限,强行将苏媚传送出去,哪怕代价是平台等级跌落,自己身受重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动了。
是秦绝。
他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依旧是手按剑柄,身形挺拔。但在这片被妖皇威压彻底凝固的空间里,他身上那件普通的青云宗弟子袍,无风自动,轻轻拂动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拂动,却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烧红的铁丸。
妖皇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第一次从苏媚身上移开,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诧异,落在了这个从始至终都未曾显露惧色的人类修士身上。
“哦?”
他发出一声轻咦。
这个人类,竟然没有被他的威压压垮?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能……反抗?
在妖皇的感知中,秦绝的身体,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剑鞘。那股足以压垮熊罴的威压,在靠近他三尺之内时,便被一股无形却锋锐无匹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切割、分离、湮灭。
那力量,不属于灵力,不属于修为,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本质的东西。
剑意。
“区区筑基,竟能凝练出如此纯粹的剑意……人类之中,倒也有些有趣的家伙。”妖皇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但他抓向苏媚的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只稍微强壮些的蝼蚁,在螳臂当车。
秦绝没有说话。
他的识海之中,那本由古代剑修残魂所赠的《青锋剑谱》,正在疯狂翻动。第一式“青锋破晓”的剑招与心法,早已烂熟于心。可他知道,面对妖皇,这一招,根本不够看。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作用在他的肉身,更作用在他那颗通透的剑心之上。他的骨骼在呻吟,经脉在刺痛。但他没有退缩,反而迎着这股压力,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丹田气海之中。
那里,他那枚由剑心石凝练的筑基道台,正散发着淡淡的青光。
他想起了在剑心秘境中,那位剑修残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剑,为何而握?”
为何而握?
是为了斩尽世间不平?是为了追求无上大道?
不。
秦绝的眼前,闪过江晚星那张总是藏在面具后,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疲惫的脸。
闪过林墨一边哭丧着脸抱怨灵石不够,一边却总能拿出救命丹药的模样。
闪过苏媚跪在青丘废墟的幻境中,那双流着血泪,却依旧不屈的眼。
他握剑,是为了守护。
守护身后之人,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同伴之情。
当这个念头,清晰地、坚定地在他心中成型的刹那。
嗡——!
他丹田内的筑基道台,猛地一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意,冲天而起,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直入他的识海。
《青锋剑谱》那沉寂的第二页,在此刻,轰然亮起。
四个古朴的大字,仿佛活了过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青锋裂地!
“就是现在!”
秦绝猛地睁开双眼,眸中迸射出的,不再是剑光,而是两道仿佛能斩开天地的实质剑芒!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
长剑出鞘。
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迎着那即将触及苏媚心脏的利爪,简简单单地,向前踏出一步,一剑递出。
这一剑,很慢。
慢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手腕的每一个细微转动。
这一剑,又很快。
快到在妖皇那双纯黑色的眼眸中,只剩下了一道不断放大的青色光线。
在秦绝的感知中,整个世界都消失了。没有妖冢,没有骨林,没有妖皇,也没有同伴。只剩下他,和脚下这片广袤无垠的、由无数骸骨铺就的黑色大地。
他的剑意,不再是向上、向前的“破晓”,而是向下,向着这片承载了万古死亡的大地,沉沉地压了下去。
他的剑,与这片大地,产生了共鸣。
整个妖冢空间,都随着他这一剑的递出,发生了一阵剧烈的、源自地脉深处的颤抖。
妖皇的瞳孔,第一次剧烈地收缩。
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那不是来自秦绝本身,而是来自他脚下这片大地!仿佛整个妖冢的重量,整个埋骨于此的万古怨力,都被这一剑引动,加持在了那柄看似普通的青色长剑之上。
他想收回爪子,却骇然发现,自己周身的空间,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变得粘稠无比。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狂妄!”
妖皇怒喝一声,抓向苏媚的利爪猛地转向,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猎物,转而迎向了那道石破天惊的剑芒。他周身的黑色妖力疯狂涌动,尽数汇聚于爪刃之上,那暗金色的鳞片,闪烁着不祥的光。
他要用自己这双足以撕裂法宝的利爪,硬生生捏碎这柄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剑!
下一瞬。
剑与爪,轰然相撞。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嗤啦”声。
秦绝手中的长剑,在那暗金色的利爪前,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然而,那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引动了整片大地之力的青色剑芒,却丝毫未损,沿着长剑破碎的轨迹,一往无前。
它斩开了妖皇爪刃上萦绕的黑色妖力。
斩开了那坚不可摧的暗金色鳞片。
最终,在妖皇那张写满了惊愕与暴怒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从左肩一直划到胸口的剑痕!
噗!
暗金色的血液,第一次从妖皇那堪比法宝的肉身上,喷涌而出。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混杂着一股来自大地的厚重剑意,在他体内疯狂肆虐,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吼——!”
妖皇发出一声震动整个妖冢的痛苦咆哮。
他那高大的身躯,竟被这一剑中蕴含的恐怖力量,震得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一连撞碎了数根巨大的骸骨立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静。
死一般的寂静。
熊罴那蒲扇般的大手还保持着握斧的姿势,他张着嘴,熊脸上满是呆滞。
苏媚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胸前空无一物的空气,又看了看远处那个身上飙血、狼狈不堪的宿敌,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就连刚刚被震晕过去,又被这动静惊醒,正迷迷糊糊揉着脑袋的林墨,看到这一幕,也彻底傻了。
秦……秦师兄……一剑……把那个看起来牛逼到不行的红毛怪,给砍了?
砍出血了?
这世界,是不是有点太疯狂了?
“你……找……死!”
妖皇稳住身形,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左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感受着那股不断侵蚀他妖力的陌生剑意。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瞬间被无尽的暴怒与杀意所填满。
奇耻大辱!
他堂堂半步妖帝,竟然被一个筑基期的人类修士所伤!
轰!
一股比之前狂暴十倍的妖气,从他体内冲天而起,黑色的气浪席卷四方,将周围的骸骨尽数碾为粉末。
他受伤了。
但他的气息,却变得更加危险,更加狂暴!
秦绝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握着一柄只剩下剑柄的断剑,大口地喘息着。刚才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全身的精气神。
但他没有半分畏惧,那双明亮的眼眸,依旧死死地锁定着暴怒的妖皇。
他为众人,争取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个……反击的机会!
“就是现在!”
江晚星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苏媚瞬间反应过来,她身后,两条燃烧着金色烈焰的狐尾冲天而起,无数朵业火红莲,在她身前凝聚成型。
“吼!为我族人报仇!”
熊罴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压抑了三百年的仇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咆哮着,挥舞着巨斧,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朝着妖皇猛冲而去!
一场围绕着负伤妖皇的围杀,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