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经过一番不算复杂的检查——听诊、简单的肺部x光片,医生得出的结论与梅戴自己的判断相差无几。
“看起来像是吸入了一些刺激性颗粒物,引起了呼吸道轻微的炎症反应。”戴着眼镜、语气温和的中年医生指着光片上的些许阴影解释道,“不算严重,也没有感染迹象。应该是近期接触过烟尘之类的环境吧?”
梅戴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昨天下午露伴家那混合着焦糊味、水汽和飞扬灰烬的混乱场景。他和露伴在废墟里清理了不短的时间,虽然尽量注意,但难免会吸入一些。
“是的,昨天帮忙处理了一个小火灾现场。”梅戴这么说着。
“那就说得通了。”医生了然,在病历上快速写着,“问题不大,多休息,多喝温水,避免再接触刺激性气体。咳嗽是身体自然的清理反应,过一两天应该就会明显好转。我给你开点止咳化痰、缓解喉咙不适的药,如果三四天后症状没有缓解或者加重,可以再回来复查。”
梅戴谢过医生,拿着开具的药方离开了诊室。
心中的一块小石头落了地。
不是更麻烦的疾病就好,这种程度的不适确实如医生所说,注意休养即可。
他一边沿着医院的走廊往外走,一边看着药方上列出的几种常见药物名称,盘算着等会儿去药店购买。
忽然想到了什么,梅戴脚步微顿。
自己是因为在火灾现场帮忙才吸入烟尘,那当时同样身处其中、甚至可能更近距离接触火源的露伴呢?
那位高傲的漫画家,即使身体不适恐怕也不会主动提起,而且就算是自己、在面对铃美的建议时都下意识没想来医院,若是露伴就更别说会乖乖来看医生了。
以他那执拗又怕麻烦的性格,很可能就硬扛着,一问起来大概就是忙着找素材、忙着画漫画,或者忙着生闷气。
想到岸边露伴,梅戴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细微的、带着点无奈和关切的弧度。
关心一下对方总没什么坏处。反正自己也要去药店,不如就多买一份适合缓解咳嗽和咽喉不适的非处方药或者润喉糖,顺路给露伴送过去。他嘴上不说、或者别扭地拒绝都无所谓,东西送到他手里就好,至于用不用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打定主意,梅戴将药方小心地对折,放进口袋,步伐轻快地朝着医院出口走去。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如何“自然而不刻意”地把药给露伴,或许可以借口说是医生开了双份,或者药店买多了……
就在他一边思忖,一边低头略微查看手中记载着药店地址的便条,快要走到医院大厅正门时——
砰。
一个身影从侧面急匆匆地拐过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胳膊上。力道不小,梅戴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后踉跄了半步,手里捏着的便条和药方差点脱手。
而那个撞到他的人显然更没防备,惊呼一声,眼看就要失去平衡向旁边摔去。
梅戴反应极快,几乎在被撞的瞬间就稳住了重心,同时手臂迅捷地一伸,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肘,稳住了那摇晃的身形。
“小心!”他低声提醒,随即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没撞伤吧?”
被他扶住的人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带着惊愕和焦急的稚嫩脸庞——浅色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正是广濑康一。
“德、德拉梅尔先生?!”康一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撞见梅戴,脸上瞬间闪过慌乱、意外,以及一种仿佛找到救星般的复杂情绪。
梅戴也颇感意外,松开扶着康一的手,打量着他。
康一看起来跑得很急,气息尚未平复,身上那件草绿色的卫衣看起来有点乱,脸上写满了焦急。
“康一?你怎么在这里?”梅戴微微蹙眉,语气温和但带着探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我、我——”康一似乎想立刻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焦急地看了一眼医院大厅深处的导诊台方向,又看了看梅戴,语速飞快地说,“对不起德拉梅尔先生!抱歉撞到您了!我、我现在有急事!必须马上找到护士台!稍后再跟您解释!”
他甚至来不及等梅戴回应,匆匆鞠了个躬,就像一阵风似的,绕过梅戴,朝着大厅前台的方位拔腿飞奔而去,脚步在光洁的地面上敲击出急促的声音,引得附近几个候诊的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梅戴站在原地,望着康一迅速远去的背影,眉头蹙得更紧。
康一的性格虽然有时会紧张,但总体是冷静且有责任感的,很少看到他如此失态和慌张。而且他刚刚眼神里的惊惧,不像是为了自己的事,更像是为了别人。
不过又不会是那么紧张的事情——至少应该不是像自己刚得知的、关于可能存在第二个危险替身使者的事情。
如果是足够严重的情况,自己和承太郎应该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他,因为这群年轻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喜欢和自己分享,虽然梅戴也不知道承太郎那边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
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他原本打算直接去药店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而望向康一奔去的方向。沉吟片刻,梅戴决定还是跟过去。如果康一遇到了什么麻烦、尤其是可能与他们正在追查的事情相关的麻烦,他也不能因为他们没叫着自己而置之不理。
将药方和便条塞回口袋,梅戴调整了一下呼吸,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朝着医院前台的方向走去,目光始终锁定在康一那略显单薄却异常焦灼的背影上。
梅戴挪了几步,借着大厅里几盆大型绿植和承重柱的遮掩,悄无声息地移动到距离前台不远的一根柱子后面。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康一扒在前台桌面上的焦急侧影,以及柜台后那位穿着白色护士服、正慢条斯理啜饮着茶水的年长护士。
康一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细,甚至带着一丝颤抖:“那个……我有急事!请问在二社隧道发生摩托车车祸、被送到这里的少年住哪间病房?是几号房??”他双手按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那道隔栏。
柜台后的护士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她抬起眼皮瞥了康一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和公事公办的冷漠,伸手指了指台面旁边立着的一个塑料指示牌,语气拖沓:“我说你啊,那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你没看到吗?”
康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块小小的塑料牌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黑体字:本日探视时间已结束。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焦急,语速加快了一些:“那个——我不是来探病的!我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想知道而已!拜托你,请告诉我!”
护士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双手抱胸,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声音也变得冷硬:“请你回去,你没听到吗?”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康一略显瘦小的身形和他脸上未脱的稚气,嘴角撇了撇,带上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像你这种无聊的小鬼最麻烦了。以飙车族来说,你的个头还真是小耶。骑摩托车的话,脚踩得到地吗?”
这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直直刺中了康一的痛处,不过有些出乎梅戴意料的是,少年脸上明显的焦急和慌乱,在听到这番刻薄的嘲讽后反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面红耳赤地争辩,也没有因受挫而退缩。
康一站直了身体,松开了紧抓着台面的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也可以说是毫无波澜。只有那双紧紧盯着护士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近乎冰冷的微光,以及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即将沸腾岩浆般的烦躁。
梅戴站在柱子后,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这个看似温和甚至有些胆怯的少年,骨子里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和勇气,尤其是在保护朋友或面对不公的时候……此刻康一的平静,绝非屈服或放弃,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凝滞,是一种将全部情绪和注意力凝聚于一点、准备采取行动的标志。
那份平静下潜藏的烦躁,让梅戴都感到了一丝凛然。
看来,这位态度恶劣的护士无意中触碰到了康一某个绝不容许被轻视的领域,而且康一口中寻找的那个“出车祸的少年”,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了可以耽误时间的范畴。
护士似乎对康一突然的沉默和变化的气场感到一丝诧异,但她显然没把一个小鬼放在眼里,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走快走,别妨碍我工作。真是的……”
康一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转身,似乎放弃了与前台的直接交涉,向外走了两步,拉开了一点距离。那背影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心,全然没有被护士的嘲讽和拒绝击退的迹象。
梅戴在柱子后凝神注视,看到康一的嘴唇极快地翕动了几下,似乎在无声地念诵什么。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具存在感的替身能量波动悄然荡开。
在康一身侧,一个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人形替身缓缓浮现。它的外形比之前的[回音Act2]更加精悍、更具人形特征,线条分明,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机械与生命体结合的奇特美感,静静地悬浮在康一身边。
梅戴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接收良好。
康一的[回音]拥有着极其罕见和夸张的成长性,会根据康一的意志、经历和面临的压力不断“蜕壳”进化。看来在之前的某段经历带来的持续压力和潜在的新威胁刺激下,[回音]再次突破,进入了新的阶段——这应该就是[回音Act3]了。
更让梅戴感到意外且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新生的替身一出现,竟然在康一无言的指令下,自主地有了动作和语言。
[回音Act3]如同接到清晰指令的士兵,双手在身前用力一合,随即平举,直直对准了前台的方向。
它的动作带着一种古怪的仪式感和莫名的豪迈。
然后一个清晰、干脆、甚至带着点抑扬顿挫的、略显机械感但异常响亮的声音,从它的嘴里传了出来,说的是英语:
“oK master. Lets kill the ho bi~tch!!”
梅戴在柱子后面听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呆了一下。
替身拥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并能进行完整语言表达的情况本就极其罕见,而眼前这个[回音Act3]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如此充满街头气息和夸张戏剧性的豪言壮语……这反差感实在太强,让梅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既荒谬又有点好笑,同时也不得不感叹康一潜意识的某些部分,或许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要“狂野”得多。
显然,[Act3]的“宣言”只是某种能力发动的前兆。
梅戴立刻将目光投向护士那边。
只见原本安稳摆放在前台后面药柜顶层的几个玻璃药瓶,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撼动而摇摇欲坠。
“危险——!” 正重新端起茶杯的护士吓得惊叫一声,连忙放下杯子,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伸长手臂去托扶那几个眼看就要掉下来的昂贵药瓶。
“吓我一大跳!这药一瓶要五万日元诶!” 她一边心惊胆战地抱怨着,一边总算勉强托住了最靠外、晃动最厉害的那两个瓶子,暂时稳住了局面。
然而,还没等她松一口气,被她托在手里的药瓶,重量陡然增加了!
仿佛瞬间被灌满了铅块,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向下按压,那股突如其来的、远超玻璃瓶本身应有的沉重感,让护士托举的手臂猛地一沉,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好、好重!?要掉下来了——!”她惊呼着,脸色发白,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托举,但瓶子依然在一点点向下滑脱。
她慌乱地四顾,目光扫过大厅,最终定格在站在不远处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气定神闲、好像在看什么街头表演模样的康一身上。
“我说那小子!”护士的声音因为用力过度和惊慌而变得尖利,带着命令的口吻,“你快点来帮忙啊!帮我扶一下!”
康一闻言,这才像是刚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似的,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慢悠悠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无辜又困惑的表情:“诶?那个,你说的‘小子’指的该不会是我吧?”
柱子后的梅戴看到康一这故意装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掩嘴低笑了一声。
这孩子平时看着老实,真被惹急了,捉弄起人来也是挺有一套的。
他能感觉到,康一使用[Act3]的能力并没有出于恶意伤害,更是一种有分寸的、带点惩戒和逼迫性质的警告似的。
“是啊!这里没别人了吧?!”护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和崩溃,手臂颤抖得厉害,药瓶眼看就要脱手,“这个超重的!快来帮帮我啊!”
康一这才慢吞吞地踱步过去几步,但依旧保持着距离,脸上那副苦恼又爱莫能助的表情装得十足十:“叫我帮忙的话我也没辙诶,”他摊了摊手,完美复刻了护士之前对他的身材嘲讽,“毕竟你刚才都叫我滚回去了……而且我个子这么小,手可能伸不到的吧?”
“那个要是破掉的话,”康一歪了歪头,看着护士狼狈挣扎的样子,用上了刚才[回音Act3]那句“豪言壮语”里的调调,故意拖长了声音,“你会被上司骂吗?那样可真是——‘oh my God’耶——”
最后那句模仿着蹩脚美式腔调的感叹,成了压垮护士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支撑不住,脸色灰败,用尽最后的力气和理智,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出来:
“我知道了啦!!告诉你就是了——是525号房!喷上裕也!那个在二社隧道出车祸的少年在525号房!搭那边的电梯往5楼去!快!要掉了!!!”
目的达到。康一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专注。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身侧[回音Act3]的光芒微微一闪,随即消失无踪。
几乎同时,护士手中那沉重得不可思议的药瓶重量骤然恢复如初,轻飘飘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猝不及防因为惯性差点把药瓶扔出去,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抱稳,整个人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康一。
康一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要朝着护士所指的电梯方向跑去,摁下了电梯按钮。
轰哗啦——!!!
就在此时,医院正门的强化玻璃门被一股狂暴到极点的力量猛地从外部撞得粉碎。
震耳欲聋的玻璃破碎声混合着高亢到刺耳的摩托车引擎尖啸,如同巨兽的怒吼,瞬间淹没了整个医院大堂。
碎片如雨般飞溅,在阳光下反射出无数细碎的光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闯入惊呆了,包括梅戴和康一。
梅戴迅速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如同脱缰的野兽,碾过满地的玻璃碴,以骇人的速度冲进了大厅。
骑在车上的人浑身浴血,校服破烂不堪,额头上更是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糊了半张脸——不是别人,正是东方仗助!
“康一——!!!”仗助的声音嘶哑而焦急,几乎破音,他死死拧着油门,摩托车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和一道焦痕,车头直指大厅深处,“你问到了吗?!!”
康一也被这景象惊得心脏狂跳,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朝着仗助的方向大吼回去:“525号房!名字是喷上裕也!是525号房,快点搭电梯上去!”
“谢了——!”仗助得到信息,毫不犹豫,车头一偏,直接朝着不远处的电梯门冲去。
梅戴的目光有些杂乱,他不知道该看向那边,随后视线巧合似的越过了浑身是伤、状若疯狂的仗助,锁定在了医院大门外,那被撞碎的缺口处。
有什么东西……追着仗助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