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六年,八月初八。
金陵城,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这一天,整个应天府仿佛都沸腾了。
魏国公府所在的巷道,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鲜红的绸缎从街头挂到了巷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寅时就开始响,震得树上的鸟儿都没处落脚。
魏国公府正厅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各路侯爵伯爵,平日里在朝堂上为了几两银子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佬们。
此刻都穿着喜庆的吉服,一个个脸上堆满了笑,手里捧着贺礼,规规矩矩地排着队。
为什么这么规矩?
因为坐在主位上,负责收礼单,替徐家招呼客人的那位主婚人,身份实在是太吓人了。
太子朱标!
“哎哟,胡左丞来了?”朱标看着满头大汗挤进来的胡惟庸,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厚的礼?孤替景曜收下了。来人,给胡左丞看座!”
胡惟庸只觉得腿肚子转筋,连忙躬身行礼:“殿下折煞微臣了!四公子大婚,臣哪怕是爬,也得爬来沾沾喜气啊!”
他擦了擦汗,乖乖地坐到了下首。
看着这一屋子的权贵,胡惟庸心里也不禁感叹。
这徐家,当真是圣眷通天啊!
太子亲自坐镇收礼,这面子,大明朝独一份!
……
与此同时,府门外。
迎亲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
徐景曜身穿大红蟒袍,腰束玉带,胸前戴着一朵硕大的红花,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他,显得格外俊朗挺拔,引得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阵尖叫。
但更让人尖叫的,是他身后那堪称大明最强天团的傧相队伍。
左边第一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却笑得像朵花似的,是秦王朱樉。
右边第一位,不怒自威,那是晋王朱棡。
紧挨着晋王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英气勃勃,腰间挎着一把镶金佩刀,正是未来的永乐大帝、如今的燕王朱棣!
除了这三位亲王,后面还跟着咋咋呼呼的卫国公世子邓镇,以及穿着一身骚包衣裳,手里还要摇着折扇的曹国公世子李景隆。
这阵容,别说是去迎亲了,就是去灭国都够用了!
“老弟!”秦王朱樉大嗓门一吼。
“吉时到了!咱们出发!今儿个不管海西侯府设了什么关卡,二哥都替你平了!”
“就是!”燕王朱棣也兴奋地摸着刀柄。“四哥,要是那王保保敢拦门,我就带人冲进去!”
徐景曜哭笑不得:“几位殿下,咱们是去接亲,不是去抢亲,斯文点,斯文点。”
他刚准备挥手出发,目光却落在了队伍的末尾。
江宠。
他身上还缠着绷带,左手拄着一根拐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却强撑着穿了一身崭新的飞鱼服。
“江宠?”徐景曜眉头一皱,策马走了过去。
“不是让你在府里歇着吗?你这伤还没好利索,跟着折腾什么?”
“我不累。”
江宠抬起头。
“公子大婚,我要跟着。”
“我是你的护卫小旗。你去哪儿,我在哪儿。”
“哪怕是瘸着腿。”
徐景曜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又是一阵感动。
“行。”
徐景曜不再劝阻,转头对旁边的护卫吩咐道:“给江小旗备一匹最稳的马!让他跟在我旁边!”
“是!”
随着一声炮响,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十里长街,红妆铺地。
金陵城的百姓们夹道欢呼,争相目睹这难得一见的盛况。
“快看!那是秦王!”
“那是燕王殿下!好英俊的小郎君!”
“哎哟,那个新郎官就是徐四公子啊?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能娶到海西侯的妹妹!”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海西侯府的大门前。
此时,侯府大门紧闭。
王保保穿着一身便服,带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亲兵,正抱着胳膊,跟个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停!”
王保保一声大喝,声若洪钟。
“想娶我妹妹?没那么容易!”
徐景曜勒住马,拱手笑道:“大舅哥,吉时已到,还请高抬贵手,让小弟进去接新娘子吧。”
“高抬贵手?”王保保冷笑一声。
“想进这个门,得先过我这一关!文的武的,随你挑!赢了我,我就开门!”
这就是在大明也流行的拦门习俗。
徐景曜还没说话,旁边的秦王朱樉不干了。
“哎?我说海西侯!”朱樉策马上前,大咧咧地指着王保保。
“你这是要练练?”
“行啊!本王来陪你过两招!”
王保保一看是秦王,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打肯定打得过,年龄差在这放着呢。
这可是亲王,打坏了赔不起啊!
“咳咳……秦王殿下说笑了。”王保保尴尬地咳嗽两声。
“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动刀动枪的不吉利。”
“那来文的?”李景隆摇着折扇凑了上来。
“作诗?对对子?本世子奉陪到底!”
王保保脸一黑。
跟他这个蒙古人比作诗?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哼!也不比文的!”
王保保眼珠子一转,指着身后那一排排的大酒坛子。
“咱们比喝酒!”
“这里有十八坛烈酒!那是漠北的!你们这帮迎亲的,只要能把这些酒喝光了还没趴下,我就开门!”
“好!”
燕王朱棣大笑一声,虽然年纪小,豪气却冲天。
“不就是喝酒吗?兄弟们!上!”
于是,在海西侯府的大门口,上演了一场拼酒大战。
秦王、晋王、邓镇、李景隆,甚至是带伤的江宠都跃跃欲试,好在被徐景曜拦住了,只让他抿了一口。
其他众人则是轮番上阵。
徐景曜虽然酒量一般,但也硬着头皮干了一些。
最后,反倒是那个出题的王保保,被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皇二代和官二代给灌懵了。
“开……开门!”
王保保大着舌头,满脸通红地挥了挥手。
“这帮小子……真能喝……嗝!”
大门洞开。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欢呼声中。
徐景曜翻身下马,整理好衣冠,大步走进了侯府的内院。
正堂之上。
赵敏一身凤冠霞帔,红盖头遮住了面容,端坐在那里,如同玄女下凡。
王保保虽然喝多了,但此刻却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妹妹面前,按照汉人的规矩,弯下腰,背起了赵敏。
“哥……”
红盖头下,传来赵敏带着哭腔的声音。
“别哭。”
王保保背着妹妹,一步步走向门口的花轿。
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也红了。
“嫁过去了,别受委屈。”
“要是徐老三敢欺负你,你就回来。”
“哥虽然打不过他们那一群王爷,但拼了这条命,也能给你讨个公道!”
走到花轿前,王保保小心将赵敏放下。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的徐景曜。
这一次,他没有嬉皮笑脸,也没有喊徐老三。
他使劲儿拍了拍徐景曜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把徐景曜拍进土里。
“妹夫。”
王保保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我把漠北最珍贵的明珠……交给你了。”
“你要是敢让她掉一滴眼泪……”
“我王保保,做鬼也不放过你!”
徐景曜忍着肩膀的剧痛,收敛了笑容,对着王保保深深一揖,一字一顿地承诺道:
“大舅哥放心。”
“此生,定不负卿。”
“起轿——!”
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唱。
八抬大轿稳稳升起。
徐景曜翻身上马,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带着他心爱的姑娘,向家的方向昂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