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洛阳,若得任用,我便上书献策。”李靖边吃边说,“首要之务,是稳住关陇,李渊虽反,但关陇世家未必都愿随他。朝廷当明发恩诏,安抚诸姓,许以厚赏,分而治之。”
红拂替他盛汤:“这些军国大事,我也不懂。我只知,你既有抱负,便该去施展,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若去了,必然会有所作为。”
李靖笑道:“但愿如此。”
正说话间,忽听院外传来一声长笑:“好一个‘但愿如此’!”
这笑声清越悠长,在寂静的山村夜空中回荡。
李靖脸色一变,霍然起身。
红拂也放下碗筷,面露惊疑。
院门无风自开。
月光下,一道人影缓步而入。
来人约莫六旬年纪,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
他身穿一袭宽大葛袍,脚踏麻鞋,手持一根青竹杖,看起来像是个游方道人,但步履之间,自有说不出的飘逸气度。
李靖见到此人,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弟子李靖,拜见师父!”
红拂这才知道,来人竟是李靖的师父。
她曾听李靖提起过,其师乃是一位世外高人,姓林,道号“香山散人”,常年隐居山林,极少涉足红尘。
李靖年轻时偶遇,得其传授兵法韬略、奇门遁甲,才有了今日的见识才学。
香山散人扶起李靖,笑道:“不必多礼,为师云游至此,方才在院外听闻你要去洛阳?”
李靖恭声道,“弟子确有此意。当今天下动荡,李渊反叛,关陇必将震动。弟子愿赴洛阳,献平乱之策,以报朝廷。”
香山散人却摇了摇头,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药师啊药师,你聪明一世,怎的看不透大势?”
李靖一怔:“师父何出此言?”
“你当真以为大隋气数未尽?”香山散人抿了口茶,目光深邃如夜空,“自大业以来,二征高句丽而国力耗损,开凿运河而民力疲惫,雁门被围而天子威望尽失。”
“如今天下反王四起,然,如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之流,不过癣疥之疾,真正的劫数,在关陇啊。”
他放下茶盏,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圈:“大隋立国,依托关陇。如今关陇生变,便是根基动摇。李渊这一反,看似凶险,实则...是应运而生。”
“应运而生?”李靖皱眉。
“不错。”香山散人缓缓道,“为师这些年来,夜观天象,推演命理。紫微帝星暗淡,太白金星耀于晋地。此乃改朝换代之兆。”
红拂在旁听得心惊,忍不住道:“前辈是说...李家当兴?”
香山散人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女娃儿倒是聪慧。不错,天命在李,气运已聚。李渊沉稳老练,其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皆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将来必成大事。药师,你这身本事,若往洛阳,是明珠暗投!往太原,才是遇主而明啊。”
李靖沉默良久,缓缓道:“弟子愚钝,纵使天命在李,可如今朝廷尚有虎威王坐镇。此王武功盖世,谋略深远,更得军民拥戴,有他在,大隋未必便亡。”
“虎威王...”香山散人轻叹一声,“此王之名,为师也有所耳闻,其人确是人杰,说是当世第一也不为过。可药师,你可知何为‘天命’?天命不是人力可抗的。虎威王再如何了得,终究是肉体凡胎,如何逆得了天道循环?”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院中,仰望星空:“你看那北斗七星,勺柄指东,天下皆春。勺柄指南,天下皆夏。这是四时更替,天道循环。王朝兴衰,亦复如是。大隋气数将尽,这是定数。虎威王纵有擎天之力,也难挽既倒之狂澜。”
李靖跟随到院中,也望向星空:“师父的意思是...纵以虎威王之能,也不过仅能延缓败亡?”
“虎威王...观其行事,当是看出了什么,可却未能看清,唉...当局者迷啊。”
香山散人意味深长:“其忠于隋氏,欲挽狂澜,这份忠心可嘉。可天命不可违啊。药师,你且想想,若大隋真能延续,虎威王若真想剿灭李家,又为何按兵不动?他...是在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
这话如一道闪电,劈开了李靖心中的迷雾。
虎威王是等待时机!
这岂不是意味着...当下...虎威王也没有把握平定叛乱?
香山散人见李靖神色动摇,继续道:“为师知你心中尚有疑虑。这样,我与你打个赌,三月之内,太原必有大变。李渊将正式竖起反旗,而朝廷...或者说是虎威王,必不会全力征剿,反而会看其坐大!”
“你若不信,可在此多等三月,若三月之后,为师所言不应,你再去洛阳也不迟。”
“可若真如您所言?”李靖问。
“那便是天命显兆。”香山散人目光炯炯,“届时,你该去太原,辅佐明主,成就一番功业。也不枉为师教你一场,不枉你苦读兵书许多年。”
李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红拂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药师,前辈所言,或许有理。但究竟如何选择,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香山散人微微一笑:“女娃儿说得对。药师,为师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在你自身。不过有一言,你需谨记,人生于世间,当顺势而为。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便走。
李靖急道:“师父留步!弟子尚有疑问...”
香山散人头也不回,只摆了摆手:“疑问自会在时日中得解。”
话音未落,人影已然出院,消失在月色之中。
来去如风,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内归于寂静,李靖站在月光下,久久不语。
红拂也不打扰他,只静静陪在一旁。
许久,李靖才长叹一声:“出尘,你说...我该如何选择?”
红拂轻声道:“我说不好。但我觉得,前辈所言,虽似玄虚,却也有些道理。虎威王按兵不动,确实蹊跷。若朝廷真有把握,何必拖延?”
“可若真去太原...”李靖苦笑,“那便是从贼造反,背弃朝廷。我读圣贤书,学文武艺,为的是报效朝廷,安邦定民。如今却要我去投反贼,这...我心中实在难以接受。”
“那便再等等。”红拂握住他的手,“前辈不是说了吗?等三月。三月之内,若太原竖起反旗,朝廷有征讨之意,我们便去洛阳。若不然...那时再做决断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