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连续三日的鹅毛大雪将襄阳城裹成一片银白。
屋檐垂下冰棱,树枝裹着雪衣,护城河结了薄冰,在晨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泽。
皇城内侍们天不亮就开始扫雪,但宫道上的积雪仍沫到脚踝。
卯时三刻,沐婉晴已坐在镜前梳妆。今日她不打算见朝臣。
昨日已下旨,休朝。
镜中的她难得未着龙袍凤冠,只穿一件月白绣梅夹袄,外罩银狐裘,青丝用玉簪松松绾起,不施粉黛。
“陛下今日气色好多了。”贴身女官沐露雪为她整理衣领,抿嘴笑道。
沐婉晴望向镜中,确实,眉宇间连日来的忧色淡了些。
自议定北疆策后,她昨晚夜里终于能睡个整觉。
“苏晨呢?”沐婉晴问。
“安平侯辰时就在宫门外候着了。”沐露雪压低声音。
“听说侯爷特意换了便服,还让人备了马车……陛下今日是要出宫?”
沐婉晴唇角微扬:“嗯,出去走走。”
这是苏晨昨日临走时提的?
他说国事再重,人也得喘口气。
沐婉晴当时未应,今早醒来,看着窗外雪霁天晴,忽然就动了心。
出宫门时,苏晨果然候在马车旁。
他今日还是一袭靛青色棉袍,外罩墨灰大氅,头发束成简单的文士髻,若非腰间那块御赐玉佩,真像个寻常读书人。
见沐婉晴出来,苏晨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今日这身打扮好。”
“怎么个好法?”沐婉晴故意问。
“像个寻常人家的娘子。”苏晨笑着伸出手,“走吧,娘子,为夫带你逛襄阳城。”
沐婉晴脸微红,轻轻拍开他的手,却还是扶着他的臂弯上了马车。
沐露雪和两名便装侍卫远远跟着。
马车驶出宫门,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车厢内燃着小炭炉,暖意融融。
沐婉晴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襄阳城的晨景,她来到襄阳从未仔细看过了。
街道两侧的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拿着扫帚清扫门前积雪。
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包子、油条、豆浆的香味飘进车厢。
有孩童在街边堆雪人,小手冻得通红,笑声清脆。
“想去哪儿?”苏晨问。
沐婉晴想了想:“听说城西瓦市今日有庙会?”
“是,祭灶王爷。”苏晨笑道,“不过庙会人多杂乱,你真要去?”
“去。”沐婉晴点头,“朕……我还没逛过庙会。”
她改口称“我”,让苏晨微微一怔,随即笑容更深:“好,那就去瓦市。不过到了那儿,你可不能再称朕了。”
“那我称什么?”
“称……夫人。”苏晨促狭道,“我称你娘子,你称我相公……寻常夫妻都这么叫。”
沐婉晴脸更红了,却没反对。
马车在城西瓦市外停下。两人下车时,庙会已然热闹起来。
瓦市本是襄阳最大的集市,逢年过节便成庙会。
今日雪霁,赶集的人格外多。长街上搭起连绵的棚子,卖糖人的、卖剪纸的、卖年画的、卖灯笼的……琳琅满目。
杂耍艺人敲锣打鼓,喷火吞剑;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着前朝旧事;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楚剧...
人声鼎沸,烟火气扑面而来。
沐婉晴站在街口,一时竟有些无措。
她自幼长在宫中,登基后更是深居简出,何曾见过这般喧闹景象?
苏晨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跟着我,别走散了。”
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沐婉晴安定下来。她任由他牵着,步入人潮。
第一处摊子是卖糖画的。老艺人用铜勺舀起糖稀,在石板上飞快勾勒,转眼间一只凤凰展翅欲飞。周围孩童拍手叫好。
“想要吗?”苏晨问。
沐婉晴犹豫:“这……小孩子吃的……”
“谁规定大人不能吃?”苏晨已掏出三枚铜钱,“老伯,来只凤凰。”
糖画递到沐婉晴手中时,她还有些发愣。
金黄透明的凤凰在冬阳下晶莹剔透,她小心翼翼咬下一片翅膀。
甜,带着焦香。
“好吃吗?”苏晨笑问。
沐婉晴点点头,又咬了一口,眼睛弯成月牙。
这一刻她不像女帝,倒像个偷吃零嘴的少女。
两人继续往前走。苏晨给她买了个兔儿灯,又买了串冰糖葫芦。
沐婉晴一手糖画一手糖葫芦,走路都不方便,苏晨便替她拿着灯。
路过一个套圈摊子时,沐婉晴驻足。
摊上摆着泥人、布偶、瓷器等小玩意儿,许多人在投圈。
“想玩?”苏晨问。
沐婉晴看看手中的吃食,又看看摊子,点了点头。
苏晨付了十文钱,换来十个竹圈。沐婉晴将糖葫芦塞给他。
认真瞄准最近的一个泥娃娃。圈飞出,撞在泥娃娃头上弹开了。
再投,还是没中。
连投五个,全都落空。
沐婉晴抿起唇,眼中露出不服输的光。这是她在朝堂上议政时才有的神情。
苏晨忍着笑,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这样,手腕放松,看准了轻轻抛...”
苏晨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沐婉晴耳根发热。但按他说的,第七个圈稳稳套中了一只青瓷小兔。
“中了!”沐婉晴惊喜转头,差点撞上苏晨的下巴。
摊主将小兔拿来,是只憨态可掬的蹲兔,釉色温润。
“娘子好手气!”摊主笑道。
沐婉晴捧着瓷兔,爱不释手。
苏晨又投中了一只布老虎,一并送给她。
“谢谢……相公。”沐婉晴小声说。
苏晨一愣,随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娘子喜欢就好。”
两人继续逛。沐婉晴对什么都好奇。
看人吹糖人要看半天,听人说书要听一段,连卖针头线脑的摊子都要驻足看看。
苏晨耐心陪着,偶尔讲解些民间习俗。
走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沐婉晴被一张狐狸面具吸引。
白底红纹,眼尾上挑,透着狡黠。
“试试?”苏晨拿起面具。
沐婉晴戴上,只露出下巴和嘴唇。苏晨也挑了张青面獠牙的鬼王面具戴上。
两人在面具后相视,忽然都笑了。
“这样挺好,”苏晨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谁也不认识我们。”
是啊,谁也不认识。沐婉晴想。
这一刻,她不是女帝,他也不是安平侯。只是雪后逛庙会的一对寻常夫妻。
他们戴着面具,牵着手,在人群中穿梭。看杂耍时跟着鼓掌,听戏时跟着哼唱,遇到好吃的就买来分食。
苏晨买了包糖炒栗子,剥好了喂她;她又买了碗桂花酒酿圆子,非要苏晨也尝尝。
午时,两人在街边小摊吃了碗襄阳牛肉面。
粗瓷大碗,面条筋道,牛肉酥烂,汤头醇厚。
沐婉晴吃得鼻尖冒汗,连汤都喝了大半。
“比御膳如何?”苏晨笑问。
“不一样的好吃。”沐婉晴认真道,“御膳精细,但这个……有烟火气。”
吃完饭,日头正暖。苏晨提议去城北汉江边走走。
汉江畔的雪景又是一番风貌。江水未全冻,碧波潺潺,倒映着两岸雪柳。
远处鹿门山银装素裹,近处芦苇荡芦花如雪。
有渔翁在江边破冰垂钓,有孩童在冰上打滑嬉戏。
两人沿江漫步,踩着松软的积雪,留下一串并行的脚印。
“小时候,”沐婉晴忽然开口,“父皇曾带我来过汉江边。那时我才七岁,也是冬天。父皇指着江水说:婉晴你看,这江水奔流不息,就像江山社稷,要一代代传下去。”
沐婉晴顿了顿:“那时我不懂。后来懂了,这担子就落到肩上了。”
苏晨握紧她的手:“累了?”
“有时候。”沐婉晴诚实点头,“特别是夜里批奏折到三更,看着窗外漆黑一片,会想……这江山,我真能扛住吗?”
“你已经扛得很好了。”苏晨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婉晴,你不是一个人扛。有我,有韩帅,有秦仲岳,有朝中忠臣,有天下百姓……我们都在。”
江风吹起她的发丝。沐婉晴望着他,忽然问:“苏晨,你从那个世界来的时候……怕过吗?”
苏晨怔了怔,望向江面:“怕。刚来时,身份不明,随时可能被杀。后来为了救你,还被你软禁。一言不合就让我当太监。”
想到近一年的事情,苏晨现在想想都可笑。
一个为了活下去,让女帝掘皇陵。包括沐家的皇陵。
一个女帝为了钱还真的听了,真的跑去掘陵。
为了让虚爵令推行下去,让女帝当着文武百官哭出来。说什么女人是可以摸爬滚打的。耍气。
结果倒好,女帝为了推行虚爵令,自己在朝堂上哭的梨花带雨不说。还拉来宗亲,老宗亲。上演撞柱行为。
苏晨转头看她:“但现在不怕了。因为我知道,不管多难,我们会一起走下去。”
沐婉晴眼眶微热。她别过脸,假装看江景:“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苏晨想了想:“那个世界啊,没有皇帝,人人平等。出门坐汽车——比马车快十倍。通信有手机,千里之外也能瞬间传话。治病有先进医术,很多这里的不治之症,那里都能治。”
他笑了笑:“但也有不好的。人心贪婪,战争不断,环境破坏……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难处。”
“那你……想回去吗?”沐婉晴问得小心。
“不想。”苏晨答得毫不犹豫,“那里没有你。”
简单一句话,让沐婉晴的心狠狠一颤。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处梅林。
腊梅正盛,黄蕊红萼,在雪中怒放,幽香袭人。
苏晨折了一枝梅,簪在沐婉晴鬓边:“人比花娇。”
沐婉晴抬手轻抚梅花,忽然想起什么:“苏晨,你那个世界……男女如何相恋?”
“自由相恋。”苏晨道,“看对眼了,就在一起。不用父母之命,不用媒妁之言。合则聚,不合则散。”
“那……如何表达心意?”
“方式很多。送花,写信,约会...像我今日这样。”苏晨笑,“不过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告白——就是直接告诉对方,我喜欢你。”
沐婉晴若有所思:“那你……告白过吗?”
“在那个世界,有过一次。”苏晨坦然,“大学时喜欢一个姑娘,攒钱买了束玫瑰,在她宿舍楼下等了一晚上。后来她下来了,我说我喜欢她。她说……谢谢,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苏晨说得轻松,沐婉晴却听得心疼:“那你……难过吗?”
“当时有点,现在早忘了。”苏晨看着她,“因为我来了。我也遇到了你。”
苏晨停下脚步,握住沐婉晴的双手:“婉晴,在我们那个世界,告白要说得很清楚。所以现在我要说我爱你。不是臣子对君王的忠诚,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我想和你共度余生,想看你笑,想陪你老,想把这江山治理好,然后和你一起看太平盛世。”
江风停了,雪落无声。
沐婉晴望着苏晨,眼中水光潋滟。良久,她轻声说:“在我们这个世界……女子回应心意,也有方式。”
“什么方式?”
沐婉晴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苏晨整个人愣住。
沐婉晴已退开半步,脸颊绯红如梅,却强作镇定:“这在我们这儿……叫许终身。”
苏晨回过神,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江边回荡,惊起芦苇丛中几只水鸟。
他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不再轻柔,带着压抑许久的热烈与深情。
沐婉晴起初惊得睁大眼,随即缓缓闭上,伸手环住他的腰。
远处,沐露雪和侍卫们早就背过身去,假装看风景。
良久,两人才分开。
沐婉晴气息微乱,靠在苏晨肩上。
鬓边那枝腊梅,不知何时落了一片花瓣,沾在她发间。
苏晨在她耳边低语?等江南平定,你就下聘吧,我们就成亲。”
“嗯。”沐婉晴轻声应着,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夕阳西下时,两人才往回走。雪地上,两串脚印变成了依偎的一串。
回宫的马车上,沐婉晴枕在苏晨肩头,看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苏晨。”
“嗯?”
“今日……我很开心。”
“以后常带你出来。”
“好。”
马车驶过街市,卖晚点的摊子又支起来了。
炊烟袅袅,笑语声声,寻常百姓的一日生计,在这雪夜中温暖而坚韧。
沐婉晴忽然想,她治理江山,为的不就是让这万家灯火长明,让这寻常欢喜永续吗?
肩上的担子依然重,前方的路依然难。
但此刻有他在身边,她便有了无尽的勇气。
回到宫中时,天已黑透。
沐婉晴在宫门前停下,回头看向苏晨:“明日……又要忙了。”
“嗯。”苏晨点头,“北疆的策论要细化,江南的战事要筹备,琉璃的生意要跟进……一大堆事。”
但苏晨笑了笑:“不过没关系。累了,我就再带你出来逛。春天看花,夏天泛舟,秋天赏月,冬天看雪——一年四季,我都陪你。”
沐婉晴也笑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她转身走进宫门,脚步轻盈。
苏晨目送她消失在宫墙深处,这才转身离去。
这一日,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明日,又要面对千钧重担。
但两人心中都清楚——无论前路多难,他们不再孤单。
这江山,这盛世,这余生,都将携手共赴。
雪又悄悄下了起来,细细碎碎,覆盖了日间的脚印。
襄阳城在雪夜中沉睡,等待着一个新的黎明。
而黎明之后,将是更加波澜壮阔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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