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像是巨兽的喉咙,深不见底,黑得连火光都照不进去多远。那股子从深处涌出来的蚀力,稠得跟泥浆似的,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后又烧焦了的怪味,劈头盖脸地拍过来。
若卿左手攥着那团爆发出强烈乳白光芒的“东西”——铜盒和白色石子捆在一起,这会儿烫得她手心发麻,但那光芒却异常稳定,像盏小灯笼,硬生生在她身前撑开一片方圆数尺的“干净”区域,把涌过来的蚀力狂潮和那股子阴寒恶意勉强挡在外面。光晕的边缘和蚀力接触的地方,发出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嗤嗤”声,不断有灰黑色的烟絮腾起、消散。
右手空落落的,还有点残留的、被冻僵了的刺痛感。那片黑色碎片,扔出去了,效果……出人意料地好,也好得出人意料地糟。怪物是开始崩溃了,可周衡好像他娘的正好借着这股子崩溃和混乱,完成了最后一步?
“林副统领,怎么办?”甲一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嘶哑,带着强行压抑的喘息。他刚才为了吸引怪物,硬抗了几下飞溅的碎石和蚀力气浪,肩头的衣物破了,露出的皮肤一片乌青。
乙五也靠过来,脸上沾着灰和血,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通道深处:“周衡在里面,还有……别的动静。不止他一个。”
是的,除了周衡那疯狂的笑声,通道深处还隐约传来更多杂乱的声响——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还有……低低的、仿佛梦呓般的吟诵?声音很模糊,但那种调子,和之前在溶洞血池边听到的黑袍人吟诵很像,只是更加杂乱、虚弱。
是被周衡带进去的最后那些黑袍人?他们还活着?还是在干别的?
若卿的目光扫过石室中央。那团怪物的残躯还在抽搐、蠕动,朝着通道方向,像条被砍了头的巨大蠕虫,拖着一路恶心的粘液和破碎的组织。它身上被黑色碎片侵蚀出的墨黑色区域还在缓慢扩散,溶解出更多的白烟和黑色粘液,恶臭扑鼻。但它的核心部分,那些没有被侵蚀的、依旧鼓胀的暗红色“血管”和肌肉组织,却仿佛被通道深处涌出的蚀力吸引,迸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不正常的活性,推动着残躯向前。
这鬼东西,哪怕快烂透了,还在本能地朝着“食物”或者“源头”爬。
不能让它进去。天知道这怪物残躯和通道里周衡搞的东西凑在一起,会催生出什么更可怕的玩意儿。
“甲一,乙五,”若卿的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有些发干,但异常清晰,“你们守在这里,别让这怪物残骸完全爬进通道。如果能彻底毁了它,最好。如果不行……至少拖住。”
“您呢?”甲一急问。
“我进去。”若卿抬起左手,那团乳白色的光芒映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这东西……好像对里面的蚀力有特别的反应。周衡在搞鬼,可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必须去看看,能不能……打断他。”
“太危险!”乙五反对,“里面情况不明,周衡可能还有埋伏,您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若卿打断他,看了一眼左手的光芒,又看向他们,“有它在。而且,我们没时间了。夜枭在外面能拖多久?殿下他们还在等消息。不在这里阻止周衡,让他真打开了什么‘门’,一切都完了。”
甲一和乙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但最终,影卫的职责和眼前的绝境让他们只能点头。
“小心。”甲一吐出两个字,便和乙五转身,朝着那还在蠕动的怪物残骸逼去,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若卿不再犹豫,深吸一口被白光净化过的、勉强还算清新的空气,握紧了左手的光团,右手反握短刃,迈步,踏入了那条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通道。
一进去,温度骤降。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阴湿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寒意,透过衣服,直往骨头缝里钻。脚下的地面湿滑粘腻,铺满了某种滑溜溜的、颜色暗沉的苔藓或菌类,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叽”声。通道两旁的岩壁不再是天然形成,而是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粗糙,布满了凿痕,有些地方还嵌着早已熄灭、锈蚀殆尽的灯盏残骸。
越往里走,那股蚀力的压迫感就越强,如同无形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左手光团散发的乳白光芒被压缩在周身不到三尺的范围,光芒与黑暗蚀力交界处,“嗤嗤”的声响不绝于耳,腾起的灰黑色烟絮也更多、更浓。光线照亮的前方,只能看到湿滑的地面和粗糙的岩壁向前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
周衡的笑声和那些杂乱的吟诵、脚步声,似乎就在前面不远,但在这扭曲的通道里,声音来回反射,难以判断准确距离和方向。
若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将感官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眼睛不放过光线所及的任何异常。脚下放轻,但速度不减。
走了约莫二三十丈,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越来越陡。地面的粘腻感更重,空气也越发潮湿闷浊,那股腐臭焦糊的气味中,开始混杂进一种新的、更加刺鼻的……类似浓烈硫磺和某种金属氧化物混合加热后的气味。
左手的光团,光芒突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
紧接着,前方拐角处的黑暗中,猛地传来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不是周衡的声音,像是某个黑袍人!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夹杂着惊恐嗬嗬声的骚动!
若卿心头一紧,立刻贴住岩壁,屏住呼吸,将左手光团稍稍掩在身侧,只漏出一点微光照明脚下。
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拐角边缘,极慢地探出半只眼睛。
拐角后,是一个比之前石室略小、但同样高耸的天然洞窟。
洞窟内的景象,让若卿的血液几乎凝固。
洞窟中央,有一个约莫丈许见方、深不见底的地穴!地穴边缘是粗糙的岩石,但内壁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被高温熔炼过的暗红色琉璃质感!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灰黑色中夹杂着暗红流光的蚀力气息,如同喷泉般从地穴深处持续不断地喷涌出来,正是整个通道乃至外面溶洞蚀力狂潮的源头!
而地穴正上方,约莫一人高的半空中,赫然悬浮着一个人!
是周衡!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暗紫色法袍,但此刻法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脸上那张狰狞的金属面具已经不知所踪,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眼窝深陷、布满疯狂与狂热的脸。他双臂张开,仰着头,双目紧闭,嘴唇以极快的速度翕动着,念诵着那些扭曲的音节。他整个人的皮肤下,都有暗红色的、如同细小血管般的光芒在急速流动,汇聚向他的胸口——那里,他心口的位置,衣服破了一个大洞,裸露出的皮肤上,竟然镶嵌着一块约莫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漆黑如墨、表面却流淌着污浊血光的晶石!
那晶石散发出的气息,与地穴喷涌的蚀力同源,却更加凝练、更加邪恶,仿佛是所有蚀力的核心!
而在地穴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个黑袍人的尸体!他们死状凄惨,有的像是被吸干了精血,成了干尸;有的则是身体扭曲崩裂,仿佛从内部爆炸;还有的……直接融化成了地上那一滩滩粘稠的、冒着气泡的黑色污渍!
只有两个黑袍人还活着,跪伏在地穴边缘,身体剧烈颤抖,眼神空洞麻木,口中依旧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吟诵着,但他们的身体,正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皮肤上出现黑色的斑点和溃烂,一缕缕灰黑色的气息从他们头顶飘出,汇入地穴喷涌的蚀力之中,再被上方的周衡胸口那块黑色晶石吸收!
他在用最后这些黑袍人的生命和灵魂,作为燃料,维持着什么,或者……推动着什么!
若卿的目光,猛地投向周衡头顶上方,洞窟的穹顶。
那里,岩壁的中央,赫然有一道裂缝!
一道极其细微、却笔直得仿佛用尺子量着划出来的、长约三尺、宽仅一线的漆黑裂缝!裂缝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质,微微扭曲着空气。
而此刻,一道极其凝练、惨白中带着冰冷死寂意味的“光”,正从裂缝中垂直落下,不偏不倚,正照射在周衡的头顶!
这“光”很奇特,并不明亮,反而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更加黯淡。它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空”和“静”。它落下的轨迹周围,空气都在微微扭曲,仿佛无法承受这种“空无”的存在。
星坠之力!这就是那道从云涡中心落下的、惨白色的“星光”!它竟然穿透了层层岩土,精准地照射到了这里,照射到了周衡身上!
周衡胸口那块黑色晶石,在惨白星光的照射下,内部污浊的血光流转速度暴增!它开始剧烈地震动,发出一种低沉而尖锐的、仿佛无数玻璃同时碎裂的嗡鸣!与之呼应,下方地穴喷涌的蚀力也变得更加狂暴,颜色加深,隐隐有暗红色的电芒在其中流窜!
而周衡头顶上方那道漆黑的岩壁裂缝,在惨白星光的持续照射和周衡胸口晶石的能量激荡下,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向两侧扩开!
就像一只闭着的、邪恶的眼睛,正在被强行撑开一条缝隙!
缝隙后面,不是岩石,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混乱、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负面与疯狂的……虚无黑暗!仅仅是目光触及那缝隙后的黑暗,若卿就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恶心欲呕,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狂暴、绝望、毁灭等等极端情绪!
“门”……这就是周衡口中的“门”!源初之门?还是通往某个不可名状之地的裂隙?他要用这星坠之力,结合地穴蚀力和活人献祭,强行撬开这道缝隙?!
必须阻止他!立刻!
若卿不再隐藏,左手高举那团爆发的乳白光芒,从拐角后猛地冲出!
“周衡!住手!”她厉声喝道,声音在充斥着蚀力嗡鸣和诡异吟诵的洞窟里,显得有些微弱,却异常清晰。
周衡猛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不是人眼了!瞳孔扩张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里面不再是眼白和瞳仁,而是两团疯狂旋转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漩涡!漩涡深处,仿佛倒映着那道正在缓缓扩开的裂隙,以及裂隙后无尽的混乱黑暗。
他的目光落在若卿身上,落在她左手那团乳白光芒上,疯狂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变成了更加扭曲的狂怒和……贪婪?
“是你……林若卿?”周衡的声音嘶哑变形,如同砂纸摩擦,“还有……‘固钥’的气息?哈哈……天助我也!正愁‘钥匙’的星力纯度不够,无法完全稳定‘门扉’!你这‘固钥’来得正好!虽然残缺,但本质尚存……正好作为最后的‘锚点’!”
他话音未落,胸口那块黑色晶石血光暴涨,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红中夹杂着污浊黑色的蚀力光束,如同毒龙出洞,撕裂空气,朝着若卿激射而来!光束所过之处,地面和岩壁上的湿滑苔藓菌类瞬间枯萎碳化,留下焦黑的痕迹!
若卿早有准备,在周衡睁眼的瞬间就已向侧方飞扑!蚀力光束擦着她的肩膀掠过,击中她身后的岩壁,“轰”地炸开一个大坑,碎石飞溅,强大的冲击波将她掀得一个趔趄,左肩衣物焦黑破碎,皮肤火辣辣地疼,一股阴寒的蚀力顺着伤口就往里钻!
她闷哼一声,就地翻滚,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左手的光团光芒急闪,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左臂蔓延,勉强抵住了伤口处蚀力的侵蚀。
不能硬拼!周衡现在状态诡异,力量强得离谱,还有地穴和头顶裂隙的加持。必须智取,或者……破坏关键!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视洞窟。地穴是蚀力源头,但看起来深不可测,难以破坏。头顶裂隙是“门”,正在被星光和周衡的力量撬开。周衡胸口那块黑色晶石,似乎是控制一切的核心,也是连接地穴、裂隙和他自身的枢纽!
目标——黑色晶石!
可怎么靠近?周衡现在的警惕性极高,远程攻击威力恐怖。
若卿的目光,落在了地穴边缘那两个还在被抽取生命、奄奄一息的黑袍人身上。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岩石后窜出,却不是冲向周衡,而是朝着地穴边缘、离她较近的那个黑袍人冲去!同时,她将左手那团乳白光芒,朝着周衡的方向奋力虚掷过去——不是攻击,更像是吸引注意力!
乳白光芒划破充斥蚀力的空气,果然让周衡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胸口晶石射出的第二道光束,稍微偏了一些,击中了若卿身旁的地面,炸开一片烟尘。
而若卿已趁机冲到那个黑袍人身边,手中短刃毫不犹豫地挥下——不是杀他,而是斩断了他身上几根连接着他与地穴蚀力、颜色最深的灰黑色“丝线”!
“呃啊——!”黑袍人发出一声解脱般的短促惨嚎,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倒在地,虽然依旧奄奄一息,但那种被强制抽取的状态似乎中断了。
地穴喷涌的蚀力,因此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周衡怒吼:“你敢——!”
就是现在!
若卿根本不停,斩断丝线后,立刻朝着地穴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一直紧握的、那柄普通的精钢短刃,朝着周衡胸口那块黑色晶石,狠狠投掷过去!
短刃化作一道寒光,穿过紊乱的蚀力气流,直射周衡心口!
周衡显然没料到若卿的目标如此明确果断,仓促间只能微微侧身,同时胸口晶石自动爆发出一圈暗红护盾!
“叮——!”
短刃击中护盾,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随即被弹飞,打着旋儿插进了远处的岩壁。
没能击中晶石,但成功让周衡的防御出现了一丝空隙,注意力也被完全吸引!
而若卿在投出短刃的瞬间,已经再次朝着地穴边缘扑去,这次的目标,是地穴本身!她不是要跳下去,而是扑向地穴边缘一块半埋在粘稠污秽中的、不起眼的凸起岩石!
刚才冲过来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岩石下半掩着什么东西,在乳白光芒的映照下,反射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环境的、温润的鹅黄色光晕。
那是什么?不知道。可能是周衡遗落的某种材料,也可能是以前死在这里的人留下的物件。但在这全是黑暗、污秽和蚀力的鬼地方,任何一点不同的光芒,都可能是变数!
她扑到岩石边,不顾那令人作呕的粘腻触感和蚀力侵蚀的刺痛,双手抓住那凸起的岩石,用力一掰!
“咔嚓”一声,岩石松动,被她掰开。
下面,压着一个扁平的、巴掌大小的物件。
入手温润,非金非玉,颜色是淡淡的鹅黄,像上好的蜜蜡,但质地更加坚硬。物件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圆滑,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满了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眼花的螺旋纹路,那些纹路在洞窟昏暗的光线下,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稳定的鹅黄色光晕。
这玩意儿……若卿从未见过,也来不及细看。但它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奇特。不像铜盒那样温烫,也不像白色石子那样温热,更不像黑色碎片那样冰寒。而是一种……平和的、中正的、仿佛能抚平躁动的暖意。握住的瞬间,她因紧张、恐惧和蚀力侵蚀而狂跳的心,竟然莫名地安稳了一线,连左肩伤口那火辣辣的刺痛和蚀力侵蚀的阴寒感,都似乎被驱散了一丝丝。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也是前朝方士的遗物?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了!
周衡的怒吼和更加狂暴的蚀力波动已经袭来!
若卿将那鹅黄色物件紧紧攥在右手,左手一招,那团被她掷出吸引注意力的乳白光芒(铜盒与白色石子)仿佛有灵性般,划过一道弧线,飞回她手中。
她背靠着地穴边缘冰冷的岩石,左手乳白光芒,右手鹅黄暖玉,面对着状若疯魔、胸口黑色晶石血光滔天、头顶裂隙又扩开了一丝的周衡,以及那喷涌不息的地穴蚀力。
绝境。
但手中这两样偶然得来的、效果不明的“东西”,却让她心底,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