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醒
卯时三刻,晨光穿透窗纸。
江小年睁开眼。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肩胛骨处撕裂的钝痛,脚踝处刺骨的酸痛,以及经脉中那种仿佛被无数细针不停穿刺的隐痛。但比痛更清晰的,是久违的、属于清晨的天光。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到熟悉的木制屋顶,看到窗边微微晃动的竹帘,看到墙角那盆长势茂盛的兰草——这是他两年前在墨居住过的厢房。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侧过头,看见白芷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半湿的毛巾。她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发丝凌乱,显然一夜未眠。
江小年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这细微的响动惊醒了白芷。她猛地抬头,看到江小年睁着眼睛,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
“你醒了!”她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发颤,“感觉怎么样?痛不痛?渴不渴?”
一连串的问题,让江小年有些恍惚。他看着她,看了很久,才缓缓点头。
白芷连忙倒来温水,小心扶他起身,一点点喂他喝下。温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些许清明。
“我……”江小年开口,声音依旧嘶哑,“睡了多久?”
“三天。”白芷放下水碗,重新为他垫好枕头,“公孙先生说你能醒过来,就无大碍了。但伤得太重,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
三个月。
江小年闭了闭眼,又睁开:“外面……怎么样了?”
白芷沉默片刻,将这三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公孙启救回褚岩,安置在莫邪山庄;影门发疯般搜山,但墨家已启动地支大阵,石矶镇暂时安全;墨老召回所有外派墨卫,全面备战。
“还有,”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墨青的伤……有好转迹象。”
江小年一怔:“墨青他……”
“公孙先生说,他体内断裂的经脉有续接的迹象。虽然很慢,但……有希望。”
江小年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三天来,他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房门被轻轻推开,瑶光端着药碗走进来,看到江小年醒了,手一抖,药汁差点洒出。
“小年哥哥!”她快步上前,眼圈瞬间红了,“你……你真的醒了!”
“嗯。”江小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瑶光,长高了。”
只这一句,瑶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想说什么,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把药碗塞给白芷,转身跑了出去——大概是去报信了。
白芷摇摇头,端起药碗:“公孙先生开的药,必须按时喝。”
药很苦,江小年却眉头都没皱,一口气喝完。药力很快发作,困意再次袭来。他强撑着问:“白薇……有消息吗?”
白芷手指一紧,碗沿微微发颤:“没有。”
江小年沉默片刻,缓缓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药力彻底发作前,他听见自己说:
“我会救她出来。”
二、书房·密议
辰时正,墨渊书房。
墨渊、墨成、公孙启三人围坐。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中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墨迹标注着各方势力范围。
“影门的追捕重点在天目山周边三百里。”墨成指着地图,“但我们接到消息,苏胤已派暗堂精锐北上,目标很可能是胶东——褚岩的老家。”
“抓他女儿做人质?”公孙启冷笑,“倒是苏胤一贯的作风。”
“不仅如此。”墨渊缓缓道,“礼亲王的使者昨日已抵达汉口,与当地军阀接触。东洋人的商船,这个月在天津、青岛、上海靠岸的次数,比往年同期多了三倍。”
他抬起头,眼中寒光闪烁:“他们等不及了。地脉受损引发的天灾人祸愈演愈烈,坐镇京城的张大帅无力控制,各地军阀自顾不暇——这是他们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公孙启敲了敲桌子,“江小年那小子醒了,虽然还下不了床,但脑子能用。关于修复三钥的事,得跟他谈谈。”
墨成皱眉:“先生确定三钥能修复?”
“不确定。”公孙启实话实说,“但褚岩带来的消息很关键——当年铸造三钥时,为了防止万一,铸造者在密钥核心留下了‘灵韵烙印’。即使密钥本体被毁,只要烙印不散,就有重铸的可能。”
“烙印在哪?”墨渊问。
“不知道。”公孙启摊手,“需要江小年这个‘执钥人’去感应。但前提是,他得恢复些功力,至少能动用望气之术。”
墨渊沉吟片刻:“需要多久?”
“看造化。”公孙启灌了口酒,“快则一月,慢则半年。而且就算找到烙印,重铸密钥也需要特殊材料和技艺——这些,可能已经失传了。”
书房内陷入沉默。
许久,墨渊缓缓道:“失传的技艺,可以找。散落的材料,可以凑。但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看向墨成:“你亲自去一趟省城,动用所有关系,查三件事:第一,礼亲王与东洋人的具体交易内容;第二,影门暗堂北上的确切路线和人手;第三……”他顿了顿,“查清当年铸造三钥的工匠后代,是否还有在世。”
墨成肃然领命:“是。”
“公孙先生,”墨渊又转向公孙启,“江小年的恢复,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药材、器物,尽管开口。”
“药材好说。”公孙启摆摆手,“但有一味‘药引’,恐怕不好找。”
“什么?”
“地脉灵泉。”公孙启正色道,“他经脉被缚龙纹所伤,寻常药物难以根治。需以纯净的地脉灵泉洗涤经脉,方能去芜存菁,恢复根基。”
墨成脸色一变:“地脉灵泉世间罕有,据我所知,只有三处——天山瑶池、昆仑天池、长白天池。皆远在数千里之外,且都有势力把守。”
“不一定非得是那三处。”公孙启道,“地脉灵泉是地脉精华所聚,凡地脉节点处,都有可能孕育。天目山本就是地脉枢纽,或许……”
他忽然停住,眼中闪过一道光:“等等,我想起来了!当年我云游至天目山时,曾在一处隐秘山谷中,见过一汪寒潭。潭水冰寒刺骨,却蕴含生机,我当时就觉得不凡。只是那地方……”
“在哪儿?”墨渊问。
公孙启在地图上点了点:“龙首岩西北二十里,一处叫‘寒月谷’的地方。但那里地形复杂,常年迷雾笼罩,而且……”他看了墨渊一眼,“很可能在影门的监控范围内。”
书房再次陷入沉默。
去,危险重重。不去,江小年难以恢复。
“我去。”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三人转头,看见墨青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我熟悉天目山地形,知道几条隐秘小路。而且……”他顿了顿,“我现在这副样子,影门的人就算看见,也不会太警惕。”
“胡闹!”墨成喝道,“你的伤还没好,怎能去冒险?”
“我的伤是好不了了。”墨青平静地说,“但江小年还有希望。他能做的事,我做不到。那至少,让我做我能做的事。”
墨渊看着孙子,看了很久,最终缓缓点头:“带五名墨卫,乔装成采药人。记住——只探查,不冲突。若事不可为,立即撤回。”
“孙儿明白。”
墨青深深一躬,转身离开。拄着拐杖的背影,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