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的鞋跟碾过一片青灰色碎瓦时,指节猛地收紧。
那不是普通的泥地,汉砖粗糙的棱纹硌得脚底生疼,再往前半步,靴底又陷进松软的唐灰里——像是有人把千年光阴揉成面团,随便拍在这地缝里。
快递箱在他背上震得发烫,胶质膜自动翻卷成半透明的茧,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
他能听见箱内星河流动的轻响,像有人在耳边摇着装满星子的铜铃。
左眼的因果纹路突然发烫,幽暗中浮起一串血脚印,每一步都踩在他此刻的脚边——那是七天前暴雨夜,他送药到城南老巷时,被碎玻璃划破脚留下的痕迹。
这不是下地。他喉结动了动,声音被茧膜过滤成闷响,是回溯命途。
上方突然传来夜琉璃的尖叫,被层层叠叠的时空褶皱揉得支离破碎。
他抬头,只看见一线天光被染成混沌的紫,像被泼了墨的宣纸。
那道地缝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像巨兽正在合拢的嘴。
地表之上,夜琉璃的魔纹爬满整条手臂。
她悬在钟楼尖顶,蚀心锁的幽蓝火焰几乎要烧穿云层。凌风!她对着地缝喊,尾音却被突然扭曲的空间吞掉半截。
手机视频里的画面早成了雪花点,可她仍死死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别白费力气。寄魂郎的铜铃在她身侧轻响,他不知何时站在屋檐上,灰布长衫被风掀起一角,这裂缝不是地理上的,是命运豁口——生死簿里都没记过这条路。
夜琉璃猛地转头,魔纹在眼角跳动:你早知道?
初代信使和地府的契约,哪有那么干净。寄魂郎摸出块黑木镇纸,上面刻着模糊的契约文,他现在走的,是被抹去的空白段。他抬头看向逐渐闭合的地缝,除非那箱子真能装下一段历史......
话音未落,地缝的一声合上。
夜琉璃的蚀心锁地熄灭,她踉跄两步,扶住避雷针,指节泛白。
深渊底部,凌风的鞋跟终于触到实处。
倒悬的古城在他头顶展开,青瓦屋檐朝上刺向黑暗,石板路却向下延伸,像整座城被巨手倒转后按进地底。
中央那口铁棺泛着冷光,棺面刻着半句话:持箱者死,负契者生。他盯着那字迹,后颈突然发寒——和钟楼地下室枯尸写的生死簿副册,运笔的顿挫一模一样。
非命定之人,不得近棺!
三十六道黑雾从地面涌出,凝成披甲巡守的虚影。
他们手持骨矛,矛头直指凌风咽喉,甲叶相撞的脆响在倒城里荡起回音。
凌风没动。
他弯腰将快递箱轻轻放在地上,指尖在箱侧星轨上划过,万物归仓·静默模式的蓝光亮起,瞬间切断了所有能量波动。
接着他摸出挂在颈间的黄玉坠子——那是阿黄的颈圈碎片,里面封着半缕真龙息。
他低语。
黄玉坠子裂开细缝,一缕金红气息飘向空中。
黑雾突然翻涌,巡守虚影的长矛坠地。
最前排的虚影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颤抖:主脉重连......信使归位......
凌风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早算到祭官们会误掘假地脉点,故意让阿黄在京城跑单时踩过所有真脉支流——狗爪印里沾的泥土,早把真龙息的气味拓进了地脉系统。
此刻他身上流转的,是地脉认作合法接入端的气息。
铁棺一声裂开条缝。
半截森白腿骨露出来,上面缠着根赤金丝线,像活物般扭动着往地底钻。
取骨者,承劫;接脉者,代死。
古老的诏音在倒城里炸响,震得凌风耳膜生疼。
他盯着那截腿骨,想起小螺疼得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想起枯尸说字时的冰锥刺脑——这根骨,连的是小螺的命。
操你妈的。他骂了句,反手咬破手腕。
鲜血滴在腿骨上,绽开一朵小红花。
快递箱突然发出蜂鸣,气运暂存的红光在箱面流转,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像有人用吸管吸走了骨髓里的热。
箱内星河剧烈翻涌,一幅动态龙脉图浮现在他眼前。
主线是现今的地脉走势,可在某个节点上,一条湮灭的支线突然亮起——那是始皇直脊道,史书记载被项羽一把火烧了的皇家地脉。
你说我窃龙?他扯下衣角缠住手腕,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可这条龙,本就是信使铺的。
话音刚落,倒城的青瓦开始剥落。
巡守虚影化作黑雾消散,铁棺地砸进地面,扬起的尘烟里,一道模糊身影缓缓浮现。
那人穿着褪色的青衫,手持玉尺,鬓角沾着星屑:第七任......终于来了。
凌风抓起快递箱背在肩上。
赤金丝线突然绷紧,像根弹簧拽着他往上冲。
倒城在他脚下崩塌,青瓦碎片擦过他的脸,划出细小的血痕。
他抬头,看见地缝的光越来越近,像一颗正在靠近的星。
当他的指尖触到地缝边缘的泥土时,突然听见那道模糊身影的低语:记住......龙桩不是终点......
下一秒,他被甩上地表。
钟楼的尖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凌风跪在瓦片上,浑身湿透,像刚从江底被捞上来。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快递箱内龙脉流动的轻响。
低头时,发现手心里躺着半截赤金骨——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远处传来夜琉璃的尖叫:凌风!
他抬头,看见她从空中扑下来,蚀心锁的火焰在她身后拉出一道蓝尾。
而在她身后,寄魂郎正盯着他手心里的骨,铜铃在风中轻响,像在念一句没说完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