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真和尚点了点头,走到桌边。
那两个中年文士也围了上来。
三人不再说话,开始仔细地查验起地图。
“这处烽火台……贫僧记得洪武二十八年修缮过,位置没错。”
“这处粮仓……嗯,结合消息,西安府确实在此处囤粮。”
三人一边看,一边低声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船舱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观音奴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甚至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副不耐烦模样。这种松弛感,反而让巴图心中的疑虑更少了。
大概过了半刻钟。
那两个文士直起腰,对着巴图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似乎是在确认地形的大致无误。
最后,那个圆真和尚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走到巴图身边,踮起脚尖,附在巴图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了几句。
观音奴竖起耳朵想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只见巴图原本紧绷的脸色,随着和尚的话语,开始变幻莫测。先是惊讶,随后是疑惑,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好,好,大师果然慧眼如炬。”
巴图拍了拍圆真和尚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观音奴。
“太妃娘娘。”
巴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缓缓开口,“经过大师和几位先生的仔细检查,这图……确实有些意思。”
观音奴眉头一挑,冷声道:“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巴图上前一步,逼视着观音奴,声音突然压低,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娘娘,您是不是出门太急,拿错图了?”
“这里面的东西……可是有真有假啊。”
“比如这蓝田大营的兵力,看似空虚,实则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若是我们信了这图,一头扎进去,恐怕要崩掉几颗牙吧?”
“还有这粮仓……”
巴图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红点,“这里确实是粮仓不假,但据大师所知,这里周围可都是沼泽地,大车根本进不去。您让我们去这儿抢粮,是想把我们也陷进去吗?”
观音奴闻言,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眯起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巴图。
“所以呢?”
“所以……”
巴图的手按在了刀柄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杀机。
“太妃娘娘,看来您对大明皇帝的忠心,还是胜过了对长生天的敬畏啊。”
“拿这种半真半假的图来糊弄我们,您是觉得我们的刀,不够快吗?”
“锵——”
随着巴图的话音落下,船舱内的蒙古武士齐刷刷拔出了弯刀。
苏玉和潜龙卫也瞬间挡在观音奴身前,刀锋相对。
狭窄的船舱内,杀气瞬间爆棚,一触即发!
巴图手握刀柄,一步步逼近,脸上的横肉因为狰狞而微微颤抖。
“太妃娘娘,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拿真图出来,或者……现在就给这水里的鱼虾加个餐。反正我这次若是带回假情报,回了漠北也是个死,不如现在就拉个垫背的!”
横竖都是死,不如疯狂一把。
然而,面对逼近的刀锋和满屋的杀气,观音奴并没有像巴图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更没有跪地求饶。
她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就像是一尊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雕像。那一双凤目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浓浓的——鄙夷。
“拉垫背的?”
观音奴冷笑一声,甚至伸手拨开了挡在身前的苏玉,直面巴图那还在滴血般的眼神。
“巴图,你若是想死,哪怕这船舱狭窄,苏玉他们也能在死前拉你一起上路。你信不信?”
她的声音冷静得出奇,甚至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嘲讽,“但我不想死,所以我带来了真的图。可笑的是,把真心捧出来,却遇到了一群有眼无珠的瞎子。”
“你……”巴图被她这股气势震了一下,握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这女人的反应,不对劲啊。若是心里有鬼,此刻早就该吓瘫了才对。
“别废话了。”
观音奴厌恶地挥了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既然这秃驴说图是假的,那就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若是说得有理,我把头割下来给你们当球踢;若是胡说八道……”
她眼神一厉,“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把图烧了,咱们一拍两散!”
这股破釜沉舟的硬气,让巴图心中的疑虑反而消散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圆真和尚,沉声道:“大师,您既然看出破绽,就当面指出来,让太妃娘娘死个明白!”
圆真和尚捻着佛珠,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观音奴,似乎想从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可惜,他失败了。观音奴坦然地回视着他,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阿弥陀佛。”
圆真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太妃娘娘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贫僧就直说了。这蓝田大营乃是西安门户,按大明兵制,设指挥使一人,下辖五个千户所,理应有五千兵马。可这图上为何只标注了三千?这不是明显的示敌以弱、诱敌深入之计吗?”
“还有那处粮仓。”
圆真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红点,“这里确实是粮仓不假,但据贫僧所知,这里周围地势低洼,常年积水如同沼泽,大军辎重根本无法通行。您让我们去那里,岂不是让我们自投罗网?”
说完这两点,圆真一脸笃定地看着观音奴,仿佛已经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
船舱内一片死寂。
巴图握着刀,眼神凶狠地等着观音奴的解释。
然而,下一刻。
“哈哈哈哈!”
观音奴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荒谬和不屑。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圆真和尚,就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破绽?”
观音奴猛地收住笑声,上前一步,那气势竟然逼得圆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圆真,亏你还在大明当过监寺,竟然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蠢货!”
观音奴一把抓起桌上的地图,狠狠地抖了抖:
“五千兵马?那是兵部造册上的数字!那是给京城的皇上看的!你真以为蓝田大营里能有五千个活人?”
“那是两千个空额!是两千个死人!”
观音奴的声音尖利而充满嘲讽,直戳大明官场的肺管子,“那两千人的军饷,全都被指挥使、千户、百户这一层层的官给吃了!这就是吃空饷!这就是大明卫所的规矩!”
“这图是从秦王府密室里拿出来的,是秦王用来掌握实底的!秦王要防备蒙古人,他必须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有多少能打的兵!所以这图上才会只写三千人!因为那才是真实的战力!”
“如果我想骗你们,如果我想给你们设套……”
观音奴冷笑连连,“那我为什么不把这上面画成五千人?甚至画成一万人来吓唬你们?或者画成一千人把你们骗进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