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帐王庭“白鹿部”长老带来的密信与礼物,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黑风寨高层激起了无声的惊涛。巴尔虎的回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位金帐叶护(副汗)显然并非莽夫,他看穿了太阳汗借刀杀人的心思,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李昊这个新兴势力的价值——一个潜在的、可以牵制王庭主力的盟友,或至少是一枚能让他在权力游戏中增加筹码的棋子。
密信中透露的阿尔斯楞进军路线和太阳汗近侍名单,价值连城。李昊连夜与孙狗儿、石虎等人研判,确认情报可信度极高。阿尔斯楞在休整后,果然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伴攻黑水河主营,另一路精锐则试图绕过防线,突袭相对薄弱的卧牛寨方向,企图切断朔方卫的侧翼联系。
“好个阿尔斯楞,吃了亏,学聪明了。”石虎盯着地图,面色凝重,“若被其得逞,卧牛寨危矣,我主力侧翼暴露,将陷入被动。”
“那就将计就计!”李昊眼中寒光一闪,“他不是想奇袭吗?我们就给他设个口袋阵!大山,”
“俺在!”赵大山跃跃欲试。
“你的朔方铁骑,提前秘密运动至卧牛寨外围山谷埋伏。待阿尔斯楞的偏师进入伏击圈,给我狠狠地打!务必全歼!”
“得令!定叫他有来无回!”
“石虎,”
“末将在!”
“主营防线,故作松懈,诱使其主力来攻。待其攻势受挫,士气低落时,预备队全线反击!我要让阿尔斯楞的主力,也崩掉几颗牙!”
“明白!”
“狗儿,”
“卑职在!”
“动用那份名单,想办法给太阳汗身边‘送’点消息,就说阿尔斯楞作战不力,损兵折将,却有夸大敌情、保存实力之嫌……顺便,提一提巴尔虎叶护在河西的‘苦战’。”
“卑职明白,这就去安排!”孙狗儿会意,这是要火上浇油,加剧太阳汗的猜忌。
一场精心策划的反击战随即展开。阿尔斯楞的偏师果然一头撞进了赵大山设下的死亡陷阱,在狭窄的山谷中被朔方铁骑居高临下,冲得七零八落,几乎全军覆没。正面主攻的阿尔斯楞主力,也在“松懈”的朔方卫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时,又遭石虎率领的生力军猛烈反扑,损失惨重,不得不再次溃退。此战,朔方卫以极小代价,重创阿尔斯楞部,斩首近千,缴获无算。
几乎同时,经由孙狗儿巧妙散布的流言,也如同毒刺般,传到了远在漠北王庭的太阳汗耳中。本就多疑的太阳汗,对阿尔斯楞的“无能”和巴尔虎的“坐大”更加忌惮,连下数道斥责文书,催促阿尔斯楞速战速决,严令巴尔虎尽快攻破河西。金帐王庭东西两线主帅,皆感掣肘,进退维谷。
朔方卫则趁此大胜之威,以及来自巴尔虎的“默契”,迎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李昊抓住时机,全力推行他的“经略北疆”之策。
内政上,陈老先生与苏云裳通力合作,招抚流民,扩大屯田,兴修水利,朔方、云内二州荒地渐成沃野。匠作营在欧师傅带领下,不仅修复、打造了大量军械,更在李昊(借助系统提供的初级军工知识)的指点下,开始尝试改良炼铁工艺,试制强度更高的钢材,甚至摸索着火药的比例配方(极其谨慎秘密地进行)。医官局规模扩大,培养了大量医护,并在边境屯堡设立分点,惠及军民,极大地凝聚了人心。
军事上,石虎治军严苛,赏罚分明,将朔方卫五千战兵锤炼得愈发精锐。赵大山的骑兵经过扩编和实战洗礼,已成为一支令人胆寒的突击力量。孙狗儿的谍报网络更是无孔不入,不仅牢牢掌控着北境动态,甚至开始向草原深处和金帐王庭内部渗透。
外交上,李昊恩威并施,对境内依附的部落、寨主给予保护和支持,对周边较小的胡人部族,则通过贸易(严格控制盐铁输出)、威慑等手段,使其或臣服,或保持中立。与巴尔虎之间,则保持着一种危险的、心照不宣的默契,边境偶有摩擦,但大规模冲突暂时避免。
短短半年时间,镇北将军府治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府库充盈,军容鼎盛,民心归附。李昊的威望,在北疆如日中天,远非昔日那个据寨自守的团练使可比。就连原本心存芥蒂的王贲,在目睹朔方卫的飞速发展和朝廷的明确支持后,也不得不调整策略,转为有限度的合作。
这一日,秋高气爽,李昊在石虎、陈老先生等人陪同下,巡视新落成的黑水河畔大型军屯田。望着阡陌纵横、稻浪翻滚的田野,以及远处校场上震天的操练声,他心中感慨万千。从黑风寨的绝地求生,到如今开府建牙、总领二州防务,这一路走来,步步惊心。
“将军,如今北境粗安,然金帐王庭亡我之心不死,朝廷期望甚殷,下一步,该如何行止?”陈老先生捻须问道。
李昊远眺北方苍茫的草原,沉声道:“居安思危。金帐王庭内斗方酣,乃我天赐良机。然被动防御,终非长久之计。欲保北疆永固,须得……犁庭扫穴,将战火推至草原深处!”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主动出击漠北?这可是历代中原王朝都极少做到的壮举!
“将军欲远征?”石虎眼中闪过兴奋与凝重。
“非是即刻远征。”李昊摇头,“而是要先剪其羽翼,断其爪牙!阿尔斯楞新败,实力大损,盘踞在野狼原一带,如鲠在喉。巴尔虎虽与我有默契,然其势大,终是心腹之患。我意,先集中兵力,拔掉阿尔斯楞这颗钉子!彻底肃清朔方以北三百里内的胡骑势力,将防线推至野狼原以北!届时,进可威胁王庭,退可稳固边防!”
“此乃雷霆之策!”赵大山吼道,“早该如此!灭了阿尔斯楞,看谁还敢在咱家门口撒野!”
“然则,远征野狼原,后勤补给,乃重中之重。”陈老先生虑事周全。
“故需周密准备。”李昊道,“粮草、军械、驮马、民夫,需提前数月囤积调度。此次出兵,不仅要胜,更要速胜!要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荡平顽敌!石虎,由你统筹,制定详尽的进军方略和补给方案。”
“末将遵命!”石虎肃然领命。
“大山,你的骑兵,要担当先锋和追击重任!”
“俺的刀早就渴了!”
“狗儿,我要阿尔斯楞大营的每一处水源、每一条小路,都了如指掌!”
“卑职定不辱命!”
一场旨在彻底改变北疆战略态势的战役,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整个镇北将军府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目标直指北方草原。
然而,就在出征前的关键时刻,一匹快马自京城飞驰而来,带来了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消息。使者不是寻常信差,而是李文昌的心腹家人,他带来了一封李文昌的密信。
李昊屏退左右,拆信观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信中所言,石破天惊:朝廷内部,以司礼监新任掌印太监张永为首的宦官集团,与杨廷和等清流大臣争斗日趋激烈。张永等人攻讦边将拥兵自重,尤其指责李昊“结交胡虏(暗指与巴尔虎的默契)、擅启边衅”,蛊惑圣心。陛下虽未全信,但已生疑虑。杨廷和虽极力维护,然形势不容乐观。李文昌在信中急切告诫:北伐之事,宜缓不宜急!当务之急,是巩固现有防区,做出恭顺姿态,消除朝廷猜忌,否则恐有奇祸!
读罢密信,李昊久久沉默。来自背后的暗箭,往往比正面的敌人更加致命。他呕心沥血经营的北疆大局,他即将发动的犁庭扫穴之战,难道就要因为这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而付诸东流?
他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那些正在为北伐而刻苦训练的将士,眼中充满了不甘与决绝。
“朝廷……猜忌……”他低声自语,指尖深深掐入窗棂,“可我北疆将士的热血,北境百姓的期盼,难道就要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是遵从李文昌的劝告,暂缓兵锋,向朝廷示弱以自保?还是顶着“拥兵自重”的嫌疑,毅然北伐,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封住悠悠之口?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一边是现实的政治风险,一边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战略机遇。
夜色渐深,将军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李昊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面前,摊开着北疆的巨幅地图,也摊开着李文昌那封沉甸甸的密信。
龙城飞将,纵有冲天之志,亦难逃庙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