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江面,廖化的快船已与那支商船队迎面相遇。
船队为首的是一艘较大的三桅货船,船头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老者约莫五十余岁,面容精悍,少者二十出头,书生打扮。
廖化扬声问道:“来者何人?往何处去?”
老者拱手,声音洪亮:“小老儿乃吴郡商人陆明,这是犬子陆议。船队载的是吴郡丝绸、会稽纸张,欲往江陵通济行交售。这是文书!”说着,同样递上文书。
廖化接过细看,文书完备,印鉴清晰,货单明细与船队规模吻合。他抬头打量那名叫陆议的年轻人,只见对方面容俊朗,目光沉静,虽一身布衣,却隐隐有书卷清气。
“陆议……”廖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他挥挥手:“泊船受检!所有人等,到甲板集合!”
命令下达,那二十余艘商船缓缓停下。水手、船工陆续走上甲板,粗粗看去,竟有近三百人,皆作寻常百姓打扮。
廖化命手下军士分乘小艇,登船检查。他自己则跃上那艘三桅主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甲板上的人群。
货舱打开,里面果然是捆捆丝绸、箱箱纸张,并无异样。廖化走入船舱,仔细查看各处,甚至用刀鞘敲击舱壁,听其回响,皆是实心。
一切正常。
太过正常了。
廖化走回甲板,看向那名叫陆议的年轻人:“你读过书?”
陆议微微躬身:“回军爷,略识得几个字,随家父行商,记账而已。”
“可曾应过举?”
“商人子弟,不敢有此奢望。”
廖化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欲走。就在这时,一阵江风吹来,掀起了陆议宽大的袖口。廖化眼尖,瞥见那袖口内的手腕皮肤——白皙、细腻,没有丝毫常年劳作或拉拽缆绳该有的茧子、伤痕。
他脚步一顿。
行商之人,纵是记账,也难免搬运货物、上下码头,常年在外奔波,皮肤绝不可能如此细腻。除非……这人根本不是商人,甚至很少干体力活。
廖化猛地转身,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射向陆议:“你,究竟是谁?”
陆议面色不变,依旧从容:“军爷何出此言?小人确是陆议,吴郡商人陆明之子。”
“是吗?”廖化逼近一步,“那你告诉我,会稽郡治所在何县?吴郡今年蚕丝价几何?从吴郡到江陵,走水路经哪几个大津?”
这三个问题,前两个是商贾常识,后一个是行商经验。若真是常年往返此道的商人子弟,断无不知之理。
陆议沉默了片刻。
甲板上的气氛陡然凝固。他身后的“父亲”陆明,手已悄然缩回袖中。周围那些看似散漫的“船工”,身体也微微绷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
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下游方向,江水转折处,猛地转出十余艘真正的战船!船头飘扬的,竟是“江东”旗帜!当先一艘斗舰上,立着一员大将,金盔金甲,在秋阳下耀眼夺目——正是江东老将程普!
程普声如洪钟,顺风传来:“廖化小儿!可识得江东程德谋否?速速让开江道,否则教你葬身鱼腹!”
廖化脸色大变,再顾不上盘问陆议,厉声喝道:“全军戒备!迎敌!”快船上的水军立刻擂响战鼓,弓箭手上弦。
而那支商船队,则在“陆明”的指挥下,忙不迭地向岸边浅水区躲避,一副生怕被战火波及的惶恐模样。
混乱中,陆议退到船舷边,望向西方江陵码头方向,低声对身边的“父亲”道:“程老将军来得正是时候。接下来,就看吕将军的了。”
“父亲”——实乃江东谋士阚泽——微微点头:“声东击西,此计已成大半。少将军,我们也该‘趁乱’靠岸了。”
望江楼上,糜兰将江心突然的变故尽收眼底。
程普的江东战船出现得突兀,但那支商船队“惊慌失措”躲避的反应,却总让他觉得有一丝不协调。尤其是那名叫陆议的年轻人,在程普出现、廖化迎敌的混乱时刻,他的动作太过镇定有序,不像逃命,更像……在执行某种预定的步骤。
是仪急忙说道”看来陆家还是投向孙权了,竟然将情报隐藏这么多日。“
“是仪,”糜兰忽然开口,“那支商船队,现在往哪里去?”
“正沿着岸边浅水区,向城西芦苇荡方向缓慢移动,说是要避开江心战船交战。”
城西芦苇荡,那里水道复杂,芦苇茂密,大型船只难入,但中小船只易于隐藏。更重要的是,从那里登岸,绕过一个小山包,便可直抵江陵西门外的一处偏门——那是平日运送蔬菜、柴薪的通道,守备相对松懈。
糜兰眼中寒光一闪:“不对!程普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那支商船队!他们不是要避战,是要借机登陆!”
他猛地起身:“立刻通知守将,封闭西门偏门!调一队兵马去芦苇荡沿岸设防!还有,让王敢的水军别管程普,分兵堵住芦苇荡出口!”
命令迅速传出。但糜兰知道,从发现到调兵,需要时间。而对方,恐怕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
他再次看向码头那艘依旧安静的“江鳅七号”。这艘船,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竟然毫无动静,既没有趁机起航离开,也没有人上岸。
太反常了。
除非……这艘船的任务根本不是登陆,而是牵制,是诱饵,让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它身上,从而忽略那支真正的商船队。
好一个连环计!
糜兰走到窗边,望向西方。天色渐晚,暮色开始笼罩江面。江心处,廖化的快船已与程普的先锋船只接战,箭矢往来,鼓声震天。
而那片芦苇荡,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他不知道那里藏着多少敌人,不知道吕蒙是否已在其中。但他知道,江陵的考验,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远处,通往江陵的官道上,张松的马车正在暮色中疾驰。车夫挥鞭如雨,马匹口吐白沫。
距离江陵,还有三十里。
但江陵的烽火,似乎已提前映亮了西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