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春意渐浓,镇荒城外的田野已是一片新绿。
商舆院议事厅内,气氛却比冬日还要凝重几分。长桌上堆满了新到的报告和账册,荆竹、计然、周谨三人正围坐讨论,墨恒、郑坊、阿木等各部负责人也列席在旁。
“主公到!”
门外侍卫一声通报,林凡大步走入厅内。他一身简朴的青布长衫,眼中带着连日操劳的血丝,但步伐依然沉稳有力。
众人起身行礼。
“坐。”林凡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吧。荆竹,先说三国贸易情况。”
荆竹翻开面前的简报,声音清晰:“禀主公,倾销策略实施半月,三国反应各有不同,但总体效果……超出预期。”
他顿了顿,开始详细汇报:
“胥国方面,海老七船队已与琅琊、东海、临淄三港的十二家船行建立合作。第一批三万石粮食已于五日前运抵望北港,第二批五万石正在装船。”
计然插话道:“但胥国给的都是陈粮,其中两成掺有沙石。海老七验货时发现了,对方却说是‘运输途中不慎混入’。”
林凡嘴角微扬:“宇文渊果然用了这招。无妨,陈粮也是粮,沙石可以筛。告诉海老七,继续交易,但价格要再压半成——就说‘以次充好,理应折价’。”
“是。”荆竹继续道,“有趣的是,胥国朝廷似乎默许了这种交易。高良甚至派人与海老七接触,暗示若能长期合作,可提供更多‘优惠’。据我们在郢都的暗线回报,这背后是宇文渊的主意——他认为我们是在做亏本买卖,想用陈粮掏空我们的资金。”
周谨皱眉:“那我们还……”
“将计就计。”林凡打断他,“胥国想用陈粮坑我们,我们就让他们以为成功了。等他们发现这些陈粮在我们手里不仅能吃,还能变成更值钱的东西时,已经晚了。”
他看向墨离:“陈粮酿酒试验进展如何?”
墨离连忙起身:“禀主公,格物院古清先生已带人试验成功。在前期蒸馏的方式上进一步蒸馏,并且用陈粮发酵蒸馏多次的酒,纯度可达七成以上。白芷院正说,此物可用于伤口消毒,效果比酒好得多。另外,掺沙石的粮食经过淘洗筛选后,仍可食用,只是费些人工。”
“好。”林凡点头,“告诉古清协同工程院,在前期已建成的三个酿酒作坊,全力生产酒精。战争一旦开始,这东西比黄金还贵重。”
荆竹继续汇报:“羌戎方面,赵拓已与秃发乌孤接上头。赫连勃勃虽被扣在镇荒城,但他的旧部在秃发乌孤带领下,依然控制着羌戎西部三个部落。他们急需铁器武装,所以对我们的交易非常积极。”
“第一批交易已完成:五百匹战马换两千把铁斧、一千口铁锅、五百匹棉布。战马已送入月亮湖牧场,巴特尔查验过,都是上等草原马。不过……”
“不过什么?”
“秃发乌孤私下提出,想要一百把‘制式军刀’,说是赫连勃勃旧部‘防身之用’。”荆竹苦笑,“他还暗示,如果能提供军刀,可以‘额外’再提供三百匹战马,来源……‘不便明说’。”
议事厅内一阵低语。
“这是想用抢来的马换我们的刀啊。”周谨摇头。
“换。”林凡毫不犹豫,“但给他们的军刀要用次一级钢材,热处理减一道工序。外表看起来一样,实际硬度差两成。另外,告诉赵拓,下次交易时,‘不小心’让几把刀在测试时卷刃。”
众人一怔。
“主公这是要……”计然若有所思。
“赫连勃勃旧部拿到这些刀,一定会去抢其他部落。”林凡淡淡道,“等他们发现刀的质量不如预期,吃了亏,就会更依赖我们——他们会认为是自己使用不当,或者会要求换更好的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提价了。”
好一招连环计。
荆竹记下,继续道:“邢国方面,胡商的进展最快,也最……惊人。”
他翻开另一本账册,声音都有些发颤:“半月时间,胡商已与邢国三位贵族达成交易。共换得:硫磺两千三百斤,硝石四千八百斤,精铜一万两千斤,铁锭……八千斤。”
“多少?”郑坊猛地站起,“铁锭八千斤?!”
“是。”荆竹深吸一口气,“其中五千斤是那位‘贵客’私下提供的。他要了三百面小镜子,五面全身镜,还有十套玻璃酒具。”
墨恒忍不住道:“邢国朝廷难道不管吗?铁锭可是战略物资!”
“管不了。”姜宓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刚结束鸿胪寺的会议,匆匆赶来,“邢国朝堂现在分成了两派。以邢襄为首的主战派想全面禁止与林谷贸易,但以户部尚书田文、工部侍郎公孙衍为首的贵族派,坚决反对。”
她走到林凡身边坐下,继续道:“田文的夫人得了三面镜子,在贵妇圈中炫耀,引得人人眼红。公孙衍的儿子用一套玻璃酒具宴客,宾客惊叹不已。这些贵族私下都在和胡商交易,用府库中的战略物资换奢侈品。邢襄若强行禁止,等于得罪整个贵族阶层。”
林凡冷笑:“人性如此。一面镜子,就能让邢国的贵族出卖国家利益。”
“还有更严重的。”姜宓低声道,“胡商传回密信,那位‘贵客’暗示,如果能提供‘更稀罕’的东西,他可以弄到……弩机图纸。”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弩机,这个时代最精密的远程武器,各国都严格保密。邢国以强弩闻名,弩机图纸是最高机密。
“弩机对于现在的镇荒城而言并无多大的用处,但是林凡仍然想要进行交换,为的是更好的合作和置换战略物资。他要什么?”林凡沉声问。
胡商回答:邢国境内林谷商品的经营权!
林凡想都没想就明确同意,毕竟马上开始战争,后续如何谁都不好说。相信那位“贵客”也是看中了这几个月的短期暴利。
“但有附加条件。”林凡补充,“他必须除了图纸之外额外支付1万两。”
计然忍不住笑道:“主公这是连自己人都坑啊。”
“自己人?”林凡摇头,“贪婪到出卖国家核心机密的,算什么自己人。这种蛀虫,迟早要清理。”
他转向计然:“财政情况如何?”
计然精神一振,翻开账册:“禀主公,物资置换效果显着!虽然表面上看我们亏损销售,但实际算下来,反而赚了。”
他指着账册上的数字:
“以铁斧为例,成本两钱,卖四钱,看似只赚两钱。但换回的战马,一匹在邢国市价至少三十两,我们相当于用十两银子的铁斧换了三十两的战马,净赚二十两。”
“纸张、棉布、玻璃镜等商品同理。尤其是玻璃镜,成本不过三钱,换回的硫磺硝石在战时价格能翻五倍以上。综合计算,这半月贸易的‘隐形利润’……超过十五万两。”
十五万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更重要的是,”计然继续道,“我们换回的都是战略物资。目前储备如下:粮食二十七万石,足够全军百姓食用一年;战马一千二百匹,可组建两个骑兵团;硫磺、硝石等火药原料,可生产火药五十万斤;铜、铁等金属,足够军工生产半年。”
他合上账册,声音激动:“主公,林谷的战争储备,已经初步成型了!”
林凡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但这还不够。荆竹,传令三路商队:加大交易量,价格可以再降半成。我要在四月底前,储备翻倍。”
“是!”
“另外,”林凡看向众人,“发行‘林谷债券’的事情,准备得如何?”
计然道:“已印制完成,面额分一两、五两、十两、五十两、一百两五种,年息一成,以林谷税收和贸易利润作保。三日后开始在镇荒、望北、磐石、黑水四城发售。”
“百姓反应如何?”
“非常积极。”周谨接过话,“各城茶馆酒肆都在议论此事。百姓们说:‘林谷若败了,钱留着也没用;林谷若胜了,这一成利息就是白赚的。’许多商人表示要认购上千两。”
林凡点头:“民心可用。告诉各城令,债券发售要公开透明,任何人不得强买强卖。另外,认购超过五百两者,可获‘林谷功臣’称号,战后在商业政策上给予优待。”
“明白。”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时辰,各部汇报进展,协调问题。军工生产提速,城墙加固完成七成,新兵训练进展顺利,土豆试种成功出苗……林谷这台战争机器,正以惊人的效率运转着。
散会时,已是黄昏。
林凡独自登上西城门楼。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城外田野里,农民正在引水灌溉;工坊区烟囱冒着白烟;更远处,新建的粮仓像一座座小山,矗立在暮色中。
“夫君。”
姜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提着食盒,走上城楼。
“怎么又上来了?”林凡转身,接过食盒。
“妾身知道夫君会来这里。”姜宓走到他身边,望向同样的风景,“每次有心事,夫君都喜欢登高远望。”
林凡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小菜和一碗热汤。他确实饿了,端起汤喝了一口。
“宓儿,你说……我这么做,对吗?”
姜宓一怔:“夫君指的是?”
“用商业手段掏空三国,用奢侈品腐蚀贵族。”林凡声音很低,“这些手段,不够光明正大。”
姜宓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夫君觉得,三国联军压境,要灭林谷满门,手段就光明正大吗?”
林凡没有说话。
“妾身在宫廷长大,见过太多阴谋诡计。”姜宓望向远方,“父王一生仁义,最终却被亲弟弟毒杀;母后与人为善,却被诬陷巫蛊,白绫赐死;兄长们争权夺利,手足相残……这世道,本就不是讲仁义的地方。”
她转过头,看着林凡:“夫君至少还在为百姓谋福。胥国贵族锦衣玉食,可曾管过路边冻死的流民?邢国朝廷高喊仁义,可曾免过百姓一分赋税?羌戎部落弱肉强食,可曾给过老弱妇孺一条活路?”
“但林谷不同。”姜宓眼中闪着光,“夫君建学堂,让农家子也能读书;办工坊,让流民有活路;修水利,让农田得灌溉;定律法,让恶人受惩治。妾身走过九州各国,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她握住林凡的手:“所以,无论夫君用什么手段,妾身都相信,夫君最终要建的那个世界,是值得的。”
林凡反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
“宓儿,你知道吗?前世我生活的地方,也有战争,也有不公,但至少……大多数人都能吃饱穿暖,孩子能上学,病了能医治。”他声音悠远,“那是无数人用血汗换来的。而现在,我想把那个世界的一角,带到这里来。”
“妾身相信夫君能做到。”姜宓靠在他肩上,“等战争结束,夫君想做什么?”
林凡想了想:“先建一座真正的大学,不仅要教格物、算术,还要教历史、哲学、艺术。知识不该是贵族的特权。”
“然后修铁路,从镇荒城到望北城,再到更远的地方。让货物一天能运千里,让人人能见远方风景。”
“还要建医院,培训医师,让白芷那样的医者不再孤单。”
“对了,还要办报纸,让百姓知道天下事,不再被谣言蒙蔽。”
他一条条说着,眼中闪着憧憬的光。姜宓静静听着,嘴角含笑。
“那夫君自己呢?”她忽然问,“做了这么多,夫君想要什么?”
林凡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想要……以后的孩子,不用再经历这些。”
“不用在乱世中颠沛流离,不用在战火中担惊受怕,不用为了生存出卖尊严。”
“他们可以安心读书,可以追求理想,可以爱想爱的人,过想过的生活。”
“而我……”他看向姜宓,“想和你一起,看着他们长大。”
暮色渐深,城楼上的风有些凉。姜宓眼眶微湿,将头靠在他肩上。
远处,军营传来操练的号角;工坊区锻锤声依旧;学堂里晚课的钟声悠悠响起。
这座城在忙碌,在准备,在为生存而战。
但城楼上这对夫妻心中,装着的却是战火熄灭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