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以手指轻叩那盛有黑火药的冰冷玻璃瓶，指节泛白，动作徐缓轻柔却透着不容错辩的力道。瓶身反射着殿内烛火的幽光，然大殿之内，每一位文武官员皆能清晰感知那平静表象下蕴藏的滔天杀意，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格外分明，空气似被无形压力凝固定格。
韩世忠及一众大宋将领屏息凝神，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连大气亦不敢稍喘半口。他们追随陛下多年，却从未见过皇帝陛下露出这般神情——既非面对千军万马时的轻蔑霸道，亦非对阵愚蠢敌人时的冷酷残忍，而是如孩童珍视的至宝被卑微鼠辈悄声窃去一角般，混杂着被冒犯的屈辱与毁天灭地的冰冷狂怒！
火药，乃大宋帝国安身立命之根本。从城防工事的火炮威慑到远洋舰队的火箭齐发，无一处离得开这黑色粉末的支撑，正是凭借此物，大宋方能在乱世中独善其身，以一文明之力对抗周遭虎视眈眈的势力，这是他们最大的底牌。如今这张足以定乾坤的底牌，竟被名为“马可波罗”的威尼斯商人视作寻常商品，在全世界范围内公然贩卖，这无异于在苏醒的巨龙身上，生生拔下最锋利、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详细海图……”赵桓低声咀嚼着这三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自嘲。他曾以为自己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开图者”，耗费数年心血派遣无数船队远涉重洋，方才绘制出标注未知岛屿与航线的精密海图，却忘了世间从不缺胆大包天的投机者，以及为了黄金敢于与魔鬼交易的亡命冒险家。他如骄傲雄狮在自己的领地内巡视扩张、制定规则，却未察觉一只来自西方的“蝴蝶”已悄然扇动翅膀，那翅动掀起的微弱气流，未来恐将演变成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巨大风暴！
若让西方诸国掌握火药的核心秘密，且拥有直达东方的便捷航线，赵桓此前数十年如一日的谋划与付出皆将变得毫无意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改良火药配方到垄断航海技术，建立起的层层技术壁垒和贸易垄断体系，终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到那时，大宋将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两支带着试探意味的远征舰队，而是整个被黄金和香料刺激得红了眼的西方世界——贪婪的贵族、狂热的传教士、嗜血的商人将组成真正的“十字军”，携毁灭意图汹涌而来！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灭顶之灾发生！这个叫“马可波罗”的幽灵，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同他那本散播谎言与诱惑的《东方见闻录》，还有那张可能引狼入室的通往“契丹”的海图，半分都不能留存！
“将那热那亚商人带上来。”赵桓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来自九幽地府，不带半分人间温度。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个吓得双腿发软、衣衫凌乱的热那亚商人，被两名面无表情的背嵬军士兵如拖死狗般拖拽着进入殿中，膝盖在冰冷金砖地面上磨出刺耳声响。
“朕问你答。”赵桓居高临下注视着瘫软在地的商人，语气毫无赘言，唯余帝王独有的威压，“答得好，你能活；答不好，你，以及你在热那亚港口街区的所有家人，皆需为你的沉默付出死亡代价。”
那商人被赵桓锐利如刀的眼神一扫，浑身汗毛倒竖，险些当场遗尿。他疯狂地在地上磕着头，额头很快便红肿渗血，用蹩脚的拉丁语与阿拉伯语混合腔调嘶吼道：“我说！我什么都说！尊贵的陛下！求您看在上帝的份上，饶我一命！”
“马可波罗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商人颤抖着回应，声音因恐惧断断续续，“他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平日里只通过遍布欧亚港口的威尼斯商会与我们进行隐秘交易。我们只知道他的主船队名为‘黄金狮子’号，据说那是教皇亲自赐福过的船只，船身坚固无比，配备了数十门火炮，堪称地中海区域最强大的三桅帆船！”
“他如何得到这些火药？”
“我……我听老船长说过……当年蒙古人西征的时候，他和他的父亲、叔叔就伪装成商人，跟随着蒙古大军的后勤队伍，一路抵达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契丹’国。他在那里待了足足十几年，甚至凭借小聪明，当上了那位伟大汗王身边的文书臣子！这些黑色的魔粉，就是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从工坊里带出的！”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他忆起自己曾翻阅过的史料残卷，历史上的马可波罗确曾在元朝为官多年。换言之，这个时空的他很可能并非来自本世界，而是从另一个被蒙古人征服的平行时空“宋”，带出了这些本不该属于当前时代的致命技术。这已非简单技术泄露，而是足以改写文明进程的跨位面技术走私！
“他最后一次与你们联系是何时？为了何事？”赵桓追问道。
“是……是一个月前，在亚历山大港的码头仓库！”商人努力回忆着，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他向我们订购了一大批上好的西非象牙，还有两百名精壮的昆仑奴。他让我们在三个月内将货送至东非海岸一个叫‘摩加迪沙’的港口。他还说，等这批货交割完毕，他就能完成航海版图的最后一块拼图，随后便带着无尽财富与那张完整可绕好望角直达东方的‘上帝航图’，荣归威尼斯！”
“摩加迪沙……”赵桓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眼中闪过凛冽如冰的寒芒。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本还思索该派遣多少探马出海，方能寻得这只搅动世界风云的西方蝴蝶，不料对方竟自行撞向了朕早已规划好的下一个目标点！
这是天意垂青吗？不，这是朕苦心经营多年的主场！任何敢在大宋疆域内兴风作浪的势力，皆将被彻底碾碎！
“很好。”赵桓缓缓站起身，一脚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热那亚商人踢到一旁，那商人如断线木偶般滚出数尺远。他大步走到那幅占据半面墙壁的巨大世界地图前，粗糙手指按在地图上，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位于非洲之角、被红色墨迹标注的港口城市。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响彻整个大殿，“原定舰队休整三日的计划即刻取消！全舰队官兵即刻归位，起锚扬帆，务必补充所有可寻的淡水、干粮与火药燃料！另外，传信给‘闪电号’实验舰队，令其全体将士整装待命，随时随朕出征！”
“这一次，朕不仅要去摩加迪沙收缴贸易关税，更要亲手擒住那只窃取朕家核心机密的讨厌意大利老鼠，让他为自己的贪婪付出最惨痛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