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严骁站在南门箭楼上。
望着正在集结的一千五百名士兵。
这些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精神抖擞,眼中透着久经沙场的老练。
都记住了吗?
严骁转身面对麾下的三名把总。
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演戏。但要演得比真打仗还要逼真。
将军放心,
一位年近四十的郭魁老把总拱手道。
弟兄们已经演练了两遍,保准让清军探子看得真真切切。
严骁点头,目光扫过堆满营地的旌旗和锣鼓。
这些旌旗五花八门,有打着郝字旗号的,也有打着袁字旗号的。
甚至还有几面邓名其他义子特有的旗号的。
出发!
严骁一声令下,队伍缓缓开出武池南门。
这支队伍的行进方式颇为奇特。
前锋部队由郭魁率领,每走五里便停下来扎营,而且营盘圈得极大,足够容纳三千人。
他们砍伐树木,搭建临时灶台,挖掘的灶坑数量远超实际需要。
中军则由严骁亲自率领,行进时故意将队伍拉得极长。
士兵们每人扛着两面旗帜,远远望去,只见旌旗招展,根本看不出实际人数。
擂鼓!
顿时,战鼓隆隆,号角长鸣,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山林间的飞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在天空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鸟云。
将军妙计,
身旁的将领笑道。
这阵势,任谁看了都以为是上万大军在行进。
严骁却神色凝重:
马化豹不是等闲之辈,光靠这些还不够。”
“传令下去,到时,晚上我们扎营时,每堆篝火旁都要插满旗帜,还要安排士兵轮流举着火把巡逻。
是要制造夜间仍在调兵的假象?
没错。
严骁目光深邃。
马化豹久经沙场,普通的虚张声势瞒不过他。我们必须做得天衣无缝。
旗帜随风摇曳,从远处看去,这确实是一支正在紧张备战的万人大军。
这支部队大张旗鼓沿着大道,朝着广安东北方向的地区行去。
......
同一时间,顾县城内,张士仪正在书房内焦急的踱步,等待其子的归来。
父亲,
张琰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彭虎和毛大壮两人。
袁将军的信到了。
张士仪猛地转身,看到其子安全归来。
他紧锁的眉头骤然舒展,心里一刻石头落了地。
他迅速浏览密信,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严将军那边已经动起来了。现在,该我们上场了。
张士仪对彭虎和毛大壮说道。
“城中现有兵马近一千五百人,但真正能听从我号令、与我同心同德的,不过是我麾下的不到八百人。”
“其余近七百人,分别由王游击与赵守备牢牢掌控。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无奈:
“王游击与赵守备二人,皆是马化豹的铁杆心腹。”
“王游击是其表亲,赵守备则是他破格提拔的将领。”
“他们驻扎在城东、城西两处营房,与我的部队泾渭分明。”
“实则就是马化豹安插在此,监视我部,分割我兵权的钉子!若要举义,此二人非除不可!
这时,毛大壮似乎想到了什么,带着一线希望问道:
张将军,既然都是军中同袍,能否...设法劝降?若能争取过来,岂非多了两份助力?
张士仪缓缓摇头:
说实话很难,我没什么把握。这二人对马化豹很是忠心,且很受他重用。”
但是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可以试试先劝降,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痛下杀手!”
张士仪仔细思索后,想到一个计划,众人都觉得可行。
张琰当即起身:
父亲,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且慢,
张士仪叫住儿子。
记住,要找信得过的老兵。此事若有一丝泄露,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父亲放心,儿子晓得轻重。
......
戌时三刻,顾县军议堂内堂,烛火摇曳。
四周的火把挂在厅堂内,将厅内照得通明。
张士仪端坐主位,他面前的木案几上。
只摆着一封军报和一杯茶盏。
堂外的庭院里,隐约传来甲叶碰撞的声响。
王游击和赵守备各自带着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亲兵候在院中。
这些精壮的汉子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尽管按照规矩,他们不能进入内堂。
王游击、赵守备到——
随着亲兵的唱喏,堂门被推开。
王游击首先是定在门口看了这个庭院,冷笑了一声。
随后一马当先,两个贴身侍卫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这二人皆是虎背熊腰的壮汉,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练家子。
他们进堂后便分立门内两侧,手始终按在腰刀上。
王游击毫不客气,他随意地拱了拱手,不等张士仪开口。
便大剌剌地在左首第一张交椅上坐下。
紧接着,赵守备也带着两名侍卫步入堂内。
与王游击的张扬不同,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这才在右首坐下。
他的两名侍卫同样训练有素。
赵守备的目光则不着痕迹地扫过堂内。
张士仪将堂内这六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稳了稳心神,决定按计划开场。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分坐左右的王游击与赵守备,沉声道:
“二位贤弟,深夜相召,实因军情如火,关乎我等身家性命。”
“刚接到确凿军报,广安以北,发现大队明军踪迹,看旗号,怕是邓名麾下的明军主力!”
他刻意停顿,观察二人反应,才继续道:
“其兵锋直指广安侧后。广安若失,重庆大军粮道断绝,李国英都督顿成孤军,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我等驻守的顾县,便是瓮中之鳖,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这番话,将危机清晰地摆在面前。
王游击闻言,虽未立刻反驳,但嘴角依然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显然并不全然相信。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住张士仪:
“张兄,你对这明军的动向,未免也太过‘了如指掌’了。”
“昨夜先有武池县令祝文润密会,今晨贵公子又匆匆出城…如今开口闭口便是明军主力,广安危殆。”
“张兄如此笃定大势已去,莫非…是真存了别样的心思,想为兄弟们‘另谋高就’?”
张士仪心中猛地一凛。
昨晚祝文润之事,还有今天早上其子秘密出城之事。
这王游击如何得知?
他强压震惊,面上不动声色:
“王游击说笑了,祝县令昨晚只是来商讨粮秣之事,倒是你消息灵通。”
不等王游击开口,张士仪转移话题道:
“王贤弟,赵贤弟,事到如今,何必再自欺欺人?”
“你我心知肚明,邓名邓提督近年来连战连捷,湖广震动,川中旧土渐复,大明确有中兴之象!”
“反观这满清朝廷,这三年多来,屡战屡败,朝廷早已经入不敷出,税赋加重,百姓过得如同蝼蚁一般。”
“关外八旗与我等终究隔着一层,各地督抚拥兵自重,粮饷不济,军心浮动。”
“马总兵虽倚重二位,但疑我之心从未消减,否则又何须将二位家眷‘安居’于广安城内?”
他特意点出家眷之事,刺痛了赵守备,只见赵守备眼神一黯,低下头去。
和张士仪不同,赵守备和王游击的家眷皆在广安城中。
张士仪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等武人,所求不过是以手中刀枪,搏一个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终于抛出最终意图:
“邓军门求贤若渴,宽厚待人,早已名传天下。”
“若我等此时举义,非但可保身家性命,更能顺应天时,重归华夏衣冠,博一个真正的前程!”
“不知二位贤弟…可愿与为兄,共谋此出路?”
王游击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张士仪竟然真的起了投明的心思。
但他对马化豹的畏惧和所谓的“忠诚”占据了上风。
猛地站起,却并未立刻拔刀,而是厉声喝道:
“张士仪!休得在此妖言惑众!朝廷大势犹在,李都督雄兵在握,岂容你在此动摇军心!”
“今日之言,我全当未曾听见!你若悬崖勒马,我或可念在同袍之情,不在马总兵面前提及!否则……”
他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已明。
眼见王游击态度坚决,但是赵守备似乎神色颇为犹豫。
时机稍纵即逝!
张士仪不再犹豫,眼中最后一丝期待彻底湮灭。
他猛地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内堂!
“动手!”
张士仪厉声喝道。
王游击虽然有所防备,万万没想到张士仪竟真敢在堂内动手。
眼见屏风后刀斧手纷纷涌出,他惊怒交加。
这群刀斧手毫不客气,冲着王游击等人挥刀便砍。
王游击怒骂着,一边拔刀格开劈来的刀刃。
一边朝门外厉声大吼:
“来人!快来人!张士仪反了!”
门外,王、赵二人带来的二十余名亲兵听到堂内动静与主将呼喝。
立刻试图冲入救援,但却被张士仪安排在门外的卫兵同样早有准备。
双方就在内堂门外的庭院里激烈地厮杀起来,兵刃交击声。
怒吼声与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一时间谁也无法冲进内堂。
堂内,王游击与赵守备,以及他们随身带入堂内的两名贴身护卫,共计六人。
与张士仪安排的刀斧手还有彭虎和毛大壮战在一起。
王游击性情彪悍,虽事发突然,却临危不乱。
一柄腰刀舞得虎虎生风,竟接连挡开数次劈砍,口中兀自大骂:
“张士仪!背主之贼!马总兵必诛你九族!”
他与他的那名护卫背靠背,状若疯虎,一时间刀斧手竟难以近身。
张琰见状,挺剑加入战团,直取王游击。
张士仪则持剑紧盯战局,同时防备着另一侧的赵守备。
赵守备的反应却与王游击截然不同。
在刀斧手涌出的瞬间,他脸色煞白,并未像王游击那样立刻拼命。
只是与自己的护卫勉强招架,且战且退。
眼神慌乱,显然内心正处于极度挣扎之中。
“赵贤弟!事已至此,还不醒悟吗!”
张士仪看准时机,高声喝道。
“马化豹猜忌成性,你我今日已无退路!难道真要为他陪葬?!”
赵守备格开一把砍来的刀,呼吸急促。
看着勇猛但已身陷重围、左支右绌的王游击。
又瞥了一眼门外虽然奋战却被死死挡住的亲兵,心知在这里寡不敌众,迟早会出事。
他脸上挣扎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张琰与彭虎配合,彭虎用刀架住王游击的猛劈,张琰趁机一剑刺入王游击肋下!
王游击惨叫一声,动作一滞,毛大壮立刻抢上前,手中短斧带着恶风狠狠劈下!
“噗嗤!”
血光迸溅!王游击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他的那两名强壮护卫随后也被乱刀砍死。
眼见王游击毙命,赵守备彻底崩溃。
他猛地将手中腰刀“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对着自己的护卫喊道:
“住手!都住手!”
随即面向张士仪,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颤抖:
“张将军!末将……末将愿降!愿追随将军!求将军饶命!”
他的护卫见状,也连忙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堂内的厮杀瞬间停止。
门外的打斗声也因听到内堂赵守备的喊声而渐渐平息。
王游击带来的亲兵见主将已死,赵守备已降。
抵抗意志瓦解,大部分被斩杀,少数弃械投降。
张士仪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守备,心中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锐利:
“赵贤弟能迷途知返,实为明智之举。且起身,后续还需你稳定部众。”
却听赵守备随即起身,急声道:
“将军容禀!这王游击来之前就已心存疑虑。”
“昨夜祝县令密访,加上今早瞧见公子秘密出城,他便觉事有蹊跷。”
“为防不测,他在赴会议前已命一名心腹亲兵,携带密信,直奔广安报信去了!”
“什么?!”
张士仪闻言大惊,脸色骤变。
“城门早已关闭,且有我的人严格控制,他如何私自派人出去?!”
赵守备慌忙道。
“听说,他是由城墙东段的泄水暗渠缒城而出的,走了已近一个时辰了!”
一直按刀而立的彭虎眸中精光一闪,立即上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
“将军莫急!既然是暗渠,定然狭窄难行,信使携带文书,定然走得不快,此时追击,应当还来得及!”
他转向张士仪,言语间分寸得当,明确了自己的客将身份:
“事不宜迟,请将军速派熟悉路径的得力人手与快马,由我带领前往追击!”
“务必在其将消息送达广安前,劫杀信使!”
张士仪心念电转,深知此事关系全局成败,当即决断:
“好!就依彭壮士!”
他迅速取下令牌交给张琰:
“我儿,你即刻挑选十名精于骑射、熟悉城外路径的家兵,一律轻装快马,一切行动听从彭壮士指挥!”
“是!”
张琰接过令牌,与彭虎对视一眼,两人立刻转身,快步冲出堂外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