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的一个傍晚,晴接到祥子的消息,让他去排练室一趟,关于下一首曲子的弦乐采样有些细节需要当面沟通。
当晴到达时,发现排练室里只有祥子一人。
她正坐在键盘前,对着乐谱皱眉思考,手指在琴键上按下几个零散的和弦。
夕阳透过窗户,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柔和了她平时过于锋利的轮廓。
听到开门声,祥子抬起头。
“来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
晴走过去坐下,拿出速写本和笔,准备记录。
祥子将一份打印出来的编曲草稿推到他面前,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这几处,我想要更恢弘、更有宿命感的弦乐铺底,但现有的采样库里的总觉得差一点味道。”
“你有没有什么思路?或者,认识能提供更特别采样的人?”
晴接过草稿,仔细看着。他确实有些想法,关于混合不同时期、不同风格弦乐录音的可能性。
他在速写本上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和简单的谱例示意。
祥子凑过来看,不时点头,提出自己的见解。
两人就着编曲细节讨论了将近半小时,效率很高。
当主要问题基本敲定后,祥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是清亮的。
“辛苦了。”
她说,
“这首曲子如果能达到预期效果,下次演出的主题就能更完整地呈现出来。”
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短暂的沉默在夕阳弥漫的排练室里蔓延。
只有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声。
晴看着祥子放松下来的侧脸。
比起之前时刻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的样子,现在的她,虽然依旧背负着重担,但眉宇间多了一丝活气,一种“正在努力解决问题”的踏实感。
他想起了灯,想起了素世,想起了立希和爱音,还有myGo!!!!!的大家。
她们从未停止过对祥子的关心和疑惑。
尤其是灯,每次提起祥子,眼神里总是交织着思念、担忧和不解。
而祥子,似乎也并非完全将过去封闭。
她偶尔流露出的“desuwa”口癖,她提起父亲变化时复杂的眼神,甚至她选择匿名乐队的方式......
或许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对过去无法直面的回避。
Ave mujica在向前走,myGo!!!!!也在向前走。
但那条断裂的纽带,那些未曾说清的误会和伤痛,真的就要这样永远悬置在那里吗?
晴不是喜欢干涉他人私事的人。
但他亲身经历了crychic的崩塌,目睹了祥子的崩溃和挣扎,也看到了另一边少女们的迷茫与坚持。
他身处两个世界之间,像一座沉默的桥。
也许...是时候,有人试着去碰触一下那个结。
不是强迫,不是要求,只是...提供一个可能。
晴的手指在速写本的边缘摩挲了一下,然后,他翻到新的一页,低头写了起来。
写得很慢,字迹比平时更加工整清晰。
写完后,他将本子转向祥子。
祥子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纸页上,不是关于编曲的任何内容。
只有一行字,和一个简单却直接的问题:
【现在,过得稍微好一点了吗?】
祥子看着这行字,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晴会突然问这个,这是...更接近旧日同伴的关心。
她沉默了几秒,目光从纸页上移开,看向窗外沉落的夕阳。
暖金色的光芒在她琥珀色的眼眸中跳跃。
“嗯。”
她最终,轻轻地应了一声,
“托你们的福。”
晴点了点头。
然后,他继续写,笔尖在纸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新的问题,被推到了祥子面前。
【那...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可以和她们...好好谈一次?】
“她们”。
没有指名道姓,但彼此心知肚明。
高松灯。椎名立希。长崎素世。
crychic的碎片,如今组成myGo!!!!!的少女们。
祥子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盯着那行字,脸上的那点柔和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习惯性的、用于防御的淡漠。
但仔细看,那淡漠之下,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痛苦、愧疚、抗拒,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深深压抑的渴望。
“谈?”
她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自嘲,
“谈什么?谈我怎么背叛了大家?谈我怎么用那种难听的话推开她们?还是谈我现在为了钱组乐队,和她们走的根本不是一条路?”
她的语气有些尖锐,像是在质问晴,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晴安静地听着,没有因为她情绪的变化而退缩。
等她说完了,他才继续写,字迹依旧平稳:
【不谈过去。不谈对错。】
【只谈现在。】
【告诉她们,你还在做音乐。告诉她们,Ave mujica是什么。告诉她们...你看到了她们的myGo!!!!!。】
【不是道歉,不是解释。只是...告诉。】
祥子看着这些话,嘴唇抿得更紧了。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成了拳。
“告诉她们...又能怎样?”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疲惫,
“让她们同情我?还是让她们更恨我?或者...让她们觉得,我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摇摇头,眼神晦暗:
“已经回不去了,晴。”
“从我决定退出crychic,从我为了钱组建Ave mujica开始,我和她们...就已经在不同的路上了。”
“强行交集,只会让所有人都更痛苦。”
“我现在...只想把Ave mujica做好,赚到足够的钱,让生活稳定下来。”
“其他的...我没有精力,也没有资格去想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
现实的重压让她只能盯着眼前最迫切的目标,无暇他顾,也不敢他顾。
任何对过去的触碰,都可能让她辛苦筑起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
晴理解她的恐惧和疲惫。
但他也看到了另一边,那些少女们并未真正放下。
尤其是灯,她的歌词里,她的眼神里,始终有祥子的影子。
沉默再次降临。
夕阳又下沉了一些,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
晴没有继续写劝说的话语。
他知道,有些心结,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尤其是祥子这样骄傲又伤痕累累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祥子也沉默着,目光虚无地落在某个角落,仿佛在和自己内心的风暴搏斗。
良久,她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干涩:
“就算我想谈...又该怎么说?”
这是一种迷茫的、带着痛苦的自问。
“难道要我说,‘嗨,我现在组了个匿名乐队赚钱,过得挺惨的,但你们不用管我’?”
她苦笑了一下,
“还是说,‘看到你们还在组乐队,挺好的,祝你们成功’?”
哪一种,都显得苍白又可笑。
晴看着她挣扎的样子,在速写本上写下最后一段话,然后推到她面前。
【不用想怎么说。】
【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她们一直在那里。】
【无论你走哪条路,变成什么样。】
【对她们来说,你始终是‘小祥’。】
祥子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句“你始终是‘小祥’”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别开了脸。
肩膀颤抖起来。
但她没有哭,只是用力地呼吸了几次,将那股汹涌而上的酸涩狠狠压了回去。
“我知道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刚才更加冷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谢谢你,晴。”
“不过,”
她站起身,背对着晴,开始收拾键盘谱架,
“现在...还不是时候。”
“Ave mujica还没站稳脚跟,我自己的事情也一团糟。”
“等我...等我至少能挺直腰杆,不用再为明天的房租发愁的时候...也许......”
她没有说完,但晴明白了。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强的力量,需要先把自己从泥沼里拉出来,才有勇气和余力,去面对那些被她伤害过、也始终牵挂着她的人。
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让步和期望了。
晴也站起身,点了点头。
他收起速写本,准备离开。
“晴。”祥子忽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
祥子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来:
“帮我...看着点她们。”
“别让她们...再因为我,难过了。”
这是一个姐姐般的嘱托,也是一个背负愧疚之人,所能做出的、最笨拙的关心。
晴看着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点了点头。
虽然无法出声,但他的承诺,已然传递过去。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排练室里,只剩下祥子一人。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从窗边消失,房间彻底暗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身,靠在冰冷的键盘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眼角,终于有一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悄然滑落。
“小祥”......
这个称呼,好久没有从她们嘴里听到了。
也好久...不敢去想了。
她闭上眼,任由那滴泪水没入发际。
(还欠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