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旗绳滑下,滴在张定远的手背上。他没有擦,手指依旧紧握绳索。雨势渐大,旗面沉重,但未落下。前方倭营的火光被雨雾压得低矮,忽明忽暗。
他松开旗绳,转身走下高台。两名传令兵立刻迎上。他低声下令:“通知火炮手,油布覆药囊,引信加双层包扎。”
传令兵领命而去。张定远快步走向炮位。三门虎蹲炮已就位,炮口对准倭阵中央。三名炮手站在各自位置,低头检查炮膛。一人抬头看见他,抱拳行礼。他点头回应,站到主炮侧后方。
“风向西北,雨斜四十五度。”他盯着敌营方向,“火光集中在东侧,中间那处是红夷大炮位置。”
身旁炮手低声问:“将军,能看清炮口吗?”
“看不清。”他说,“但他们每次试射后,炮口会往左偏半寸。这是习惯动作。”
他取出木尺,在泥地上画出角度线。“移炮十度,压低两寸。”他指着地面标记,“装实心弹,准备试射。”
炮手迅速调整。一人拉动支架,另一人用铁锤轻敲校准。第三名炮手将一枚黑沉弹丸塞入炮口,再填火药,用通条压实。一切完毕,三人退后半步,等他下令。
张定远抬手示意。全场安静。只有雨打铠甲的声音。
他亲自握住扳机绳,目光锁定敌营火光间隙。时间过去十息,他猛然一拉!
炮响瞬间,炮身剧烈后坐。泥土飞溅。炮弹划破雨幕,直扑敌阵。所有人屏住呼吸。
一声巨响从倭营中央炸开。炮弹命中红夷大炮基座,木桩断裂,炮身倾斜。火星四溅,落入后方堆放的火药箱中。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环爆燃!火焰冲天而起,照亮整片战场。
地面震动,连脚底都能感到颤动。远处山岩似也晃了一下。倭营中央化作一片火海,残肢与碎木飞上半空。沙包掩体被掀翻,守炮倭寇当场气化。
张定远立刻下令:“换穿甲弹,连续三发,目标原炮位右侧十步!那里有备用火药桶!”
炮手迅速装弹。第一发命中,炸开土坑。第二发偏左,激起泥浪。第三发正中目标!又是一阵剧烈爆炸,火光将雨幕染成橙红。
倭阵彻底混乱。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指挥旗倒塌,哨兵四散奔逃。部分倭寇试图抢救火器,刚靠近就被余爆掀翻。
张定远转身对传令兵说:“火铳营三排轮射,压制两侧残余炮位!”
传令兵跑向火铳阵地。他接着下令:“刀牌手上前五步,组成盾墙,掩护炮组转移!”
命令下达后,他跃上临时高台,观察战局。倭阵左翼开始收缩,右翼仍有抵抗。东侧林区有火把移动,可能是预备队调动。
他判断敌军尚未崩溃,必须立刻发动总攻。否则山本一旦稳住阵脚,重新组织反击,战局仍可能逆转。
他抽出长剑,指向敌阵核心:“前锋百人队,随我突进!”
话音落下,他率先冲出。身后百名精锐紧随其后。火铳营开始三轮齐射,弹雨覆盖敌阵前沿。刀牌手在前开路,弓弩手随后跟进,箭矢封锁林区通道。
队伍快速推进。沿途见到散落的倭寇兵器,还有倒地未死的伤员。无人停留,脚步不停。前方爆炸中心浓烟滚滚,热浪扑面。
张定远穿过火场边缘,脚下踩到扭曲的铁片。那是红夷大炮的残骸。炮身断裂,炮轮烧焦,周围尸体焦黑,无法辨认面目。火药库已完全炸毁,只剩一个深坑,冒着黑烟。
突然,左侧废墟中有动静。几块碎石滚落,接着一个人影挣扎爬出。盔甲破碎,右腿鲜血直流,一块铁片深深扎入大腿。那人拔出佩刀拄地,抬头怒视逼近的明军。
是山本。
他瞪着张定远,嘴唇开合,发出嘶哑吼声:“撤……撤往二号阵地!”
身旁两名亲卫冒火冲出,架起他就往密林方向拖。林中立刻有火把亮起,显然是早有安排。
张定远不追。他知道山本不会死在这里。他举起长剑,指向密林外围:“火铳营转向东南,封锁退路!弓弩手覆盖林区上空,不准放一人逃脱!”
命令传下,火铳手迅速列队。三排轮射开始,子弹打入林间。箭雨紧随其后,密集落下。倭寇退路受阻,不少人被迫折返。
张定远站在焦土之上,全身湿透,铠甲沾满硝烟与泥土。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剑刃有一道新裂痕,是从前没有的。他记得刚才冲过火场时,曾用剑拨开一根燃烧的横梁。
他抬头望向前方密林。火把仍在移动,速度变慢。山本还没走远。
他迈步向前,脚步踩在湿泥中发出闷响。身后士兵默默跟上。火铳手继续装弹,动作稳定。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和远处未熄的火焰噼啪作响。
一名炮手走到他身边,低声报告:“主炮还能用,弹药还剩十七发。”
他点头,眼睛没离开林区。
林中忽然传来金属撞击声。像是刀砍树干,又像铁器砸地。声音断续,节奏不稳。
他停下脚步。
前方三丈处,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柱歪斜欲倒。雨水顺着焦黑表面流下。柱子底部有刻痕,很浅,被烟熏掩盖。若不走近,根本看不见。
他走上前,伸手抹去灰烬。
刻的是一串数字。七、三、九。
他皱眉。这不是明军记号。也不是倭寇常用符号。
身后炮手低声问:“将军,这是什么?”
他没回答。
远处,最后一支火把消失在密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