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江口初战的硝烟尚未散尽,北方水师顺流南下的警讯已如惊雷般炸响。江宁城内外,刚刚因击退荷兰人而提振的士气,瞬间又被更沉重的压力所笼罩。
“破浪”号来不及进行彻底检修,只能在码头进行紧急的损伤处理和弹药补充。船员们趁着间隙狼吞虎咽着干粮,许多人倚着炮位就沉沉睡去,脸上带着疲惫与坚毅。那艘被击伤舰艏的荷兰先导舰在江心缓缓下沉,成了这场初战最醒目的注脚,也像一记警钟,提醒着所有人战争的残酷。
林昭没有片刻停歇,立即在船厂内的临时指挥所召开了紧急军议。与会者除了周铁鹰、孙幕僚、“破浪”号舰长和沈云漪,魏国公徐宏基和钱谦益也被紧急请来。这一次,徐宏基的脸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北虏水师先锋已过瓜洲,大小战船不下五十艘,后续还有多少,尚未可知。”周铁鹰指着地图,声音沉郁,“陆路方面,其先锋也已抵达仪真,距江宁不过百余里。看其架势,是水陆并进,志在必得。”
“五十艘……”孙幕僚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北方朝廷能动用的绝大部分长江水师力量了。
“破浪”号舰长面露难色:“大人,我舰虽利,但独木难支。主炮装填缓慢,难以应对群狼战术。且右舷明轮受损,机动性已受影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昭身上。
林昭的目光扫过地图,最终落在江宁城及其周边蜿蜒的江防线上。
“不能让他们轻易兵临城下,必须在江宁外围,利用江防工事,层层阻击,消耗其兵力锐气!”他斩钉截铁地定下基调。
“魏国公,”林昭看向徐宏基,“江宁城防,尤其是沿江炮台和陆上隘口,需立即加强,交由守备衙门统一指挥,务必挡住北虏陆师!”
徐宏基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无退路,重重抱拳:“老夫责无旁贷!定当竭尽全力,保江宁城不失!”这是他对林昭最明确的一次表态。
“钱先生,”林昭又看向钱谦益,“城内民心士气,乃至联络江南各府县可能的援军,就拜托先生与诸位士林同侪了!”
钱谦益肃然拱手:“义之所向,不敢推辞!老夫这就去联络各方,共御外侮!”
“周铁鹰!”
“末将在!”
“你率稽查队及船厂护卫,协同‘破浪’号,负责江上阻击、迟滞敌水师!利用我们对水文的熟悉,利用岸防火力,利用‘破浪’号的机动和射程,给我狠狠地打!记住,不以击沉多少为目的,要以拖延时间、消耗敌军为要务!”
“得令!”
“沈先生,”林昭最后看向沈云漪,“二号舰能否提前下水?哪怕只有几门副炮,也能多一分力量。”
沈云漪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坚定无比:“给我一夜时间!就算用人推,我也要把二号舰推下水,装上火炮!”
军议结束,众人领命而去,如同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起来。江宁这座古城,瞬间进入了全面的战争状态。
是夜,龙江船厂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在沈云漪的亲自指挥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被投入到二号舰的最后冲刺中。缺少的部件临时赶制,来不及精细安装的就用最可靠的方式临时固定。当黎明再次降临时,被命名为“靖海”的二号舰,带着未干的油漆和简陋的武备,在无数人紧张的注视下,被缓缓推入江水之中!它只安装了左舷的三门副炮和舰尾一门小炮,航速也因赶工而未能达到设计指标,但它终究是下水了,成为了江防线上一个虽然稚嫩却不容忽视的新生力量。
与此同时,北方的狼烟已清晰可见。
“破浪”号与刚刚下水的“靖海”号,以及周铁鹰指挥的数十艘经过武装的哨船、火攻船,在江宁上游三十里处的险要江段,布下了第一道防线。
当北方水师那密密麻麻的帆影出现在天际线上时,压抑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撕裂了江面的平静。
“放!”
随着周铁鹰一声令下,沿岸预设的炮台率先开火,隆隆的炮声拉开了江宁保卫战的序幕!
炮弹落入北军船队之中,激起道道水柱,造成了一些混乱。但北军船多势众,很快便调整队形,冒着炮火强行冲阵。
“破浪”号如同定海神针,游弋在防线核心。它利用射程优势,主炮每一次轰鸣,都精准地指向北军船队中体型最大的指挥舰或试图迂回的快速战舰。虽然装填缓慢,但每一击都极具威胁,迫使北军船队不敢过分集中。
“靖海”号则显得更为忙碌和惊险。它火力薄弱,航速不快,只能在“破浪”号和岸炮的掩护下,与周铁鹰的轻型船只配合,用副炮轰击靠近的敌船,甚至不惜以冲撞和接舷战来阻挡敌人的突破。
江面上,炮声隆隆,火光闪烁,硝烟弥漫。火箭如飞蝗般交错,落水的士兵在江中挣扎呼喊。战争,以其最原始、最残酷的面貌,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破浪”号右舷再次被一枚石弹击中,木屑飞溅,船身剧烈摇晃。舰长嘶吼着指挥损管队扑灭火苗,堵塞漏洞。沈云漪留在舰上,不顾危险,在摇晃的甲板上检查着主炮的基座和轮机运行状态。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北军水师在付出数艘战舰被击沉击伤的代价后,终于突破了这道外围防线,但也已是强弩之末,锐气大挫。
林昭站在江宁城头,看着且战且退、向江宁主防线撤回的“破浪”号和“靖海”号,以及江面上漂浮的残骸,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第一道防线被突破,意味着更残酷的攻城战,即将在江宁城下展开。烽火已照亮了江宁的天空,这座城市的命运,乃至整个江南的未来,都系于这接下来的浴血奋战之中。北方的猛虎,终于将它的利爪,探到了江宁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