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无声闪烁,映照着洛赫兰冰原,新的旗帜带来了支援的战士,舍生忘死的呐喊吞没了纷杂的脚步声,骨头被劈开的闷脆声,还有嘶喊出所有情绪的胜利的万胜高呼。
来来回回的脚步踩踏下,已经坚硬了的不知道多少年的苍白灰败的冻土,被一波又一波滚烫的污血反复冲刷着。坚实的土壳子被热血泡得润开,支撑不住的一点一点的塌落下微不足道的温热土屑。
稀疏的飞行器掠过再也没有骨翼剑齿虎的天空,低沉灰黑的铅云间,一缕缕阳光倔强地用尽全力地寻找着到云层的缝隙,不依不饶地洒了下来,没有刺眼的夺目,没有炽热的燃烧,但安安稳稳地照在所有人的身上,
伤员呻吟声在寒风中飘散,战士们抓紧时间包扎伤口,更换损坏的装备,眼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对未知下一轮的恐惧。
如山一般的巨大尸体,堆在原本獠牙军团的指挥中心,惨白死寂的巨大肉堆上,承继了光明之神巴德尔神名的勇者浑身浴血,手中一杆长矛挑着巨大狰狞的泰坦首级。
谁都没有接近那片堆满了尸块的巨大血肉战场,只有瓦尔基里的女武神神情肃穆地回收勇士尸体,彷如一道传承久远的仪式。
百米开外还有一个所有人都自行避开的尸堆,那头肩高四米的冰原狼,腰上一道几乎整个撕裂开的巨大豁口,血几乎已经流尽,遍地都是荧蓝的晶屑。原本厚实的银白色皮毛沾满了血水,脏兮兮地耷拉在尸体上,再也没有之前漠视人命的煊赫威势。
任霄站在盖亚投影的侧后方,垂着眼,指尖却微微发白。她看着光幕上那些被拖离战场的残缺尸体,看着冰原上尚未干涸的大片血迹,呼吸不易察觉地收紧。
一次,两次,三次。
她像是在心中默数,又像是在积蓄勇气。
当光幕一角闪过萨森纳战线那位指挥官忍痛下令老兵赴死的决绝面孔时,任霄终于抬起了头。
“尊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像是被血腥场面吓到,又像是欲言又止。
盖亚的投影轮廓似乎微不可察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任霄咬了咬下唇,指向光幕上那些同时燃烧、混乱不堪的多个战场画面:“一次放出太多……都混在一起了。”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汇,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讨好般的、对精彩演出的期待,“那些……挣扎,那些绝望的反扑,那些英雄的瞬间……全都搅在一块儿了,看不真切。”
她抬起眼,望向盖亚,眸子里带着试探的微光:“不如……让它们排好队,一个一个上场?就像……就像最经典的戏剧,主角总是一个个登场,才能让观众看清楚每一场对决的滋味?”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周肆猛然看向任霄,心脏像是被攥了一下。他看到她脸上那混合着恐惧与讨好的表情,如此真切,真切得让他心底发寒。但他更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没有糖纸,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一弯苍白的月痕。
盖亚缓缓转过身。那双漠然的、倒映着光幕血色的眼眸落在任霄脸上,审视着,衡量着。
任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却强迫自己迎上那目光,甚至微微仰起脖颈,露出脆弱线条。
沉默蔓延,只有光幕里传来遥远的、模糊的战场杂音。
然后,盖亚笑了。那不是温暖的笑,而是一种发现有趣玩具的新奇,一种对宠物提出“聪明建议”的嘉许。
“有趣的建议。”祂的声音里带着玩味,“混乱,确实会稀释痛苦的味道。让绝望……更有层次地铺开,才能细细品味每一滴的醇厚。”
祂不再看任霄,仿佛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祂抬起手,对着虚空,做了一个简单的仿佛拂去灰尘般的动作。
变化是瞬间发生的。
光幕上,所有非洛赫兰战区的画面,东方坠落的龙骑、撒拉森沙漠的苦战、萨森纳后移的战阵、那些中小据点混乱的抵抗,同时出现了诡异的静止。
不是画面定格。是变异体们,停了。
撒拉森,那两只正要将镰刀前肢刺入一名柏柏尔战士胸膛的刀螂,动作突然僵住,随即像是被吸尘器吸走的灰尘,僵直的庞大身躯,像被人飞拽着疾速平移,回到它出现时的那片扭曲空间,然后……融了进去,消失不见。无力跪倒在地的柏柏尔人脸色苍白地像是个外族人。
萨森纳荒野,三只正在疯狂扑击盾阵的猎豹变异体同时停下,它们疑惑地低吼,环顾四周,最后同样转身,化作三道残影,退回空间裂隙。猬集的战阵沉默的等待着,热血消退,冰冷的麻木感从指尖开始蔓延开来,只有阴雨不停地唰唰落下,溅落在钢铁的甲胄上。
东方天空,终于配合着禁空异能将一头年轻飞龙从高空坠下,正要发动最后一击的两只金属巨禽,突兀地悬停,随即调转方向,朝着云层高处尚未闭合的裂隙飞去,消失不见。那头眼睁睁看着地面快速接近的年轻飞龙,发觉飞行的能力在体内快速恢复,奋力扑打起翅膀,终于安全悬停在半空,心有余悸地嘶叫了一声。
更多的中小型据点,那些正在肆虐的变异体,无论形态如何,都像是接到了统一的指令,停止攻击,转身,撤退。甚至有不少防御不高或者速度不快的变异体,在撤退途中被香主的克隆体和那些民间高手追击,就是到死也没有停止撤离。
短短十秒内。蓝星上所有战场上还活着的变异体,全部消失了。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就像它们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无数尸体,迫在眉睫的死亡压力骤然消失,虚脱的无力感抓住了劫后余生而茫然失措的人类。
庄园内,随着画面中变异体的消失,那面光幕就如被无形丝线牵引,逐一关闭。最后只剩下洛赫兰冰原的光幕还亮着,像被单独圈定的舞台。
随后,每一个势力和据点的人类指挥官的脑海深处响起冰冷无情的宣告:“序列投放模式变更。自第三轮开始,目标投放区域只限于洛赫兰冰原。投放方式:单体序列投放。间隔时间:24小时。倒计时10分钟后正式开始。”
全球通讯频道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人人都在用大声的提问,来回避一个令人惶恐的问题,外星人的通告是在自己脑中直接想起的,那祂能看到自己的思想嘛?那代表......
“它们退了!全退了!”
“洛赫兰?为什么只有洛赫兰?”
“单体序列是什么意思?一个一个来?”
“间隔时间……是给我们恢复的时间吗?”
“这是……规则?新的规则?”
洛赫兰联军指挥部,奥丁死死盯着监测屏幕,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巨大的疑惑和更深的不安攥紧了他的心脏。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指挥室的嘈杂,“全球战场压力解除!所有变异体撤离!新规则是,后续攻击将仅在洛赫兰进行,一次一只!”
消息像寒风刮过冰原。疲惫的战士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哽咽和虚脱的欢呼。但欢呼很快平息,因为军官们脸上的凝重并未散去。
一次一只?为什么?
间隔时间?是仁慈,还是蓄力?
为什么偏偏是洛赫兰?
没人知道。但一种基于恐惧和敬畏的、可悲的共识,在高级指挥官们心底无声滋生蔓延。
对“外星规则”的莫测威能的恐惧,对可能存在的“潜规则”触怒后果的极致担忧,加上此前变异体展现出的、远超人类应对能力的碾压性力量……所有因素交织,将他们推向了一个看似唯一“安全”的选择:
这“单体序列”,或许意味着……必须“单挑”?
如若违反,是否会招致规则惩罚?比如,所有怪物瞬间同时回归?或者,直接被判定为“考验失败”,引来灭顶之灾?
“我们不能冒险。”一名瓦尔哈拉的高级将领在加密频道中沉声道,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这很可能就是‘考验’的环节之一。我们必须按‘规则’来。”
“可万一不是呢?万一这就是让我们集中力量逐个击破的机会呢?”有人质疑,但声音底气不足。
“赌得起吗?”另一人反问,冰冷如铁,“用整个洛赫兰,用可能残存的所有人类希望去赌?我们……输不起。”
争论在弥漫的恐惧中迅速熄灭,悲哀的默契就此达成。
时间轰然溜走,洛赫兰的战场上,伤员已被紧急后送,防线重新加固。疲惫欲死的战士们强打精神,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冰原中央那片空旷地带上空。一丝硝烟飘散在冰原上空,那里,空间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
这一次,只有一圈波纹,孤零零地扩散、扭曲、最终撕裂。
一个身影,踏出裂隙,降临在冰面上。
它出现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原始野性、冰冷暴虐与不祥预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整个战场。
那是一匹狼。
一匹巨大得超乎想象的狼。
肩高超过八米,体长连尾接近三十米,浑身覆盖着如同深夜寒铁般的短硬毛发,根根直立,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它的头颅巨大而狭长,吻部突出,咧开的巨口中,交错林立的獠牙每一颗都堪比最精锐的动力剑,滴落的涎液在冰面上腐蚀出“嗤嗤”作响的浅坑。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并非野兽的浑浊或疯狂,而是两团燃烧着的、冰蓝色的幽火,火焰深处,仿佛倒映着星辰毁灭的景象。
它没有立刻咆哮或冲锋,只是静静地站在降临点,幽蓝的火眸缓缓扫视着远方严阵以待的人类联军。那目光中,没有嗜血的急切,只有一种近乎神明般的冷漠审视,以及一种被束缚已久终获自由的苍茫古老气息。
它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整个冰原的中心,成为了毁灭这一概念的化身。
“魔狼……”掩体内,有人失神地喃喃出声。许多诺斯战士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古老传说中,那将在诸神黄昏吞噬主神奥丁的恐怖巨狼芬里尔。
“第三轮第一只……”“奥丁”伊格德拉希尔的声音干涩。这只狼型变异体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之前任何一只。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它好像在等什么?”副官紧盯着屏幕。
等什么?
等一个对手。等一场……对决。
指挥频道里,压抑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迅速统一了意见,必须派人出战,必须遵守“单挑”的潜规则。
“我去。”
一个清澈、坚定,如同阳光穿透寒冰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是方才最后一击切下泰坦巨人头颅的巴德尔。这位金发如同流淌的蜂蜜,碧眼宛如春日湖泊,面容俊美光辉,被所有诺斯人爱戴,继承了光明之神的神名。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暖笑容,仿佛要去参加的并非死斗,而是一场荣耀的竞技。
“巴德尔!你的能力并不适合正面硬撼!”有人急道。
“正因如此,才该我去。”巴德尔笑了笑,那笑容依旧能抚平人心底的焦虑,“我的异能是光,最适合试探,速度也足以周旋。若事不可为,我有把握脱身。总得有人去摸摸这头狼的底细,不是吗?”
理由无懈可击。他的乐观和自信,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照进了被恐惧笼罩的指挥部。
奥丁凝视着这位如同自己子侄般的年轻英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他重重拍了拍巴德尔的肩甲,简短地说道:“小心。”
巴德尔郑重行了一个古老的诺斯战士礼,转身,步伐轻快地走出掩体。冰原的风吹拂着他灿金的发丝和银白色的轻型战甲,他背上那把搭配异能的特制长弓,在晦暗的天光下微微发亮。
联军阵线无声地分开通道。战士们看着他独自走向那片空旷的死亡之地,走向那头静静伫立的幽蓝魔狼,无数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光幕前,周肆的呼吸屏住了,拳头紧握。任霄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
盖亚的投影静静悬浮,幽蓝的狼眸倒映在祂非人的眼瞳中,无喜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