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进献……太子妃亲自查验……九叶安魂草……”
李君羡艰难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承乾的心脏，他眼前似乎有刹那的黑暗，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摇晃，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苏婉贞。
那张素来沉静温婉的面容，此刻血色褪尽，苍白得如同宣纸，清澈的眼眸中，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被最深信任反噬的痛楚瞬间凝聚，化作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婉贞！”
李承乾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一把扶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臂用力得指节发白，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她的双眼，
“看着孤！孤信你！此事，绝无可能！”
那“绝无可能”四字，斩钉截铁，是他对妻子毫无保留的信任，更是对幕后黑手最直接的宣战！
苏婉贞对上丈夫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却又无比坚定的眸子，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呜咽，泪水决堤般涌出。
她用力地点头，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在丈夫的信任中找到了依靠，却也化作了更深的愤怒——竟有人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构陷东宫，离间帝后，更妄图玷污她对母后的孝心！
李君羡单膝跪地，头深深低下，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君羡！”
李承乾的声音如同从冰窟中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意，
“立刻传孤令！”
他的指令如同连珠炮般迸射而出，条理清晰，却蕴含着焚天煮海的怒焰：
“一、持孤手令，调东宫六率精锐，即刻封锁立政殿！任何人不得进出！所有接触过皇后娘娘饮食汤药、近身服侍的宫女、内侍、御医，全部原地控制！包括尚药局的掌药、奉御！一个都不许漏！”
“二、通知百骑司长安所有暗桩，全部动起来！严密监控魏王府、秘书省陆爽旧宅、太医院药库、以及所有与‘九叶安魂草’采购、转运、储存相关的环节！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先拿下再说！”
“三、立刻入宫，将此间变故，详实禀报父皇！请父皇圣裁！”
说到最后一句，李承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末将领命！”
李君羡没有丝毫犹豫，霍然起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转身如风般冲出殿外。
他知道，长安的天，要塌了！
东宫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宫廷表面维持的脆弱平静。
精锐的东宫卫率如黑色的潮水，迅速而无声地将立政殿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所有宫人皆被集中看管，人人面如土色，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浓得化不开的恐慌。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瞬间飞入甘露殿。
“砰！”
价值连城的御案被一只暴怒的手掌拍得木屑纷飞！
“毒？！有人敢对皇后下毒？！”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在咆哮，整个甘露殿都在他滔天的怒火下瑟瑟发抖，他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凶戾，
“查！给朕彻查！无论是谁！无论他背后站着谁！敢动皇后一根头发，朕要将他碎尸万段！诛其九族！百骑司何在？李君羡！”
“臣在！”
李君羡跪在下方，感觉那帝王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灼伤。
“传朕旨意！”
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此案由太子李承乾主理！百骑司、刑部、大理寺全力协查！赐太子便宜行事之权！遇有抗命、阻挠、嫌疑重大者，无论品阶，无论身份，可先斩后奏！务必将下毒之贼，给朕揪出来！朕要亲自看着他千刀万剐！”
“臣，遵旨！”
李君羡重重叩首，领命而去，他知道，皇帝这道旨意，等于给了太子一把悬在整个长安城头顶的利剑！
圣旨的余威尚在空气中震荡，李承乾已然在东宫药库开始了最细致的盘查。
他没有时间去愤怒，更没有时间去恐惧。
母后的安危、妻子的清白、东宫的声誉、乃至整个朝局的稳定，都系于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必须冷静，必须找到那致命的破绽！
药库内灯火通明，所有当值的药童、管事、库吏皆被严加看管在一旁，个个面无人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药草气味。
李承乾亲自带着柳絮和几名心腹，如同最精密的梳子，一寸寸地梳理着“九叶安魂草”从入库到进献的所有流程。
“殿下，”
负责东宫药库的老管事王伯，声音发颤地回忆，
“这批九叶安魂草，是半月前从尚药局统一调拨过来的。因是太子妃殿下亲自吩咐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安神药材，老奴亲自接收，查验无误后才入库封存，单独存放于丙字三号药柜，钥匙只有老奴和太子妃殿下的贴身女官有。期间绝无外人靠近！”
李承乾的目光锐利如刀：
“从尚药局调拨？中间可有经过他人之手？”
“这……”
王伯努力回忆，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在入库东宫前这批药材在尚药局库房时，曾被魏王府的人调用过！”
“魏王府？！”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
“是！”
王伯肯定道，
“魏王府的人拿着魏王的帖子，说他们府上也进献了一批滋补品给皇后娘娘，为确保药材成色一致、无有差错，需要调用尚药局库房同一批次、同一产地的九叶安魂草进行‘比对核验’。尚药局那边按规制，亲王有此要求，他们无法拒绝，便拨了一小部分给他们，只说是‘样药’。时间很短，大约也就半个时辰就归还了。归还时，尚药局的吏员也查验过，说包装完好，数量无误，就重新入库了。”
“样药？比对核验？”
李承乾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爆射，
“负责核验的尚药局吏员是谁？魏王府去的人，又是谁？”
“尚药局那边负责此事的，是吏员张松。魏王府去的人老奴当时不在尚药局，只听说是魏王府管药材采买的一个管事，姓赵，具体名字不知。”
王伯答道。
“张松？姓赵的管事？”
李承乾立刻对李君羡下令，
“立刻去查！找到这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君羡领命而去。
线索似乎清晰起来，魏王府以“核验”为名，短暂接触了这批关键药材！
这半个时辰，足够做太多手脚！调包？下毒？或是在包装上做某种标记，以便后续栽赃？
李承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扫过存放九叶安魂草的药柜周围。
柜体、地面、角落等任何可能遗留的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他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缓缓拂过。
突然，他的指尖在靠近药柜底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触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异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夹起，凑到眼前， 那是一小片布料纤维， 非常细小，只有米粒大小。
颜色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在宫廷和东宫仆役服色中极少使用的——靛蓝色！
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魏王府仆役的服色规制。
魏王府中，只有最低等的、负责粗使杂役的外院仆役，才会穿着这种靛蓝色的粗布衣服！
这片小小的靛蓝纤维，像一枚冰冷的毒针，无声地指向了魏王府，它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在魏王府的人“借用”药材进行所谓的“核验”时，某个粗心大意的低等仆役，在弯腰或触碰药柜时，不小心被钩挂下来的！
这，是铁证！，虽然微小，却无比致命！
“殿下！”
就在这时，李君羡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查到了！尚药局吏员张松在皇后娘娘发病后第二日，便告假回家，说是家中老母病重。但百骑司的人刚刚找到他家，人已失踪！家中一片狼藉，像是匆忙收拾过！而他家邻居说，看到他告假回家当晚，有几个人影在他家附近出现过，行踪诡秘！”
“失踪？”
李承乾的心沉入谷底，又一个关键人物消失，灭口的链条如此清晰！
“还有，”
李君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魏王府那个负责药材采买的‘赵管事’，百骑司翻遍了魏王府的名册，根本没有一个姓赵的管事负责药材！魏王府的人说，从未派人去尚药局调用过什么药材进行核验！”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魏王府不仅接触了药材，还用了假身份！
张松的失踪，更是坐实了这其中的灭口阴谋！
李承乾捏着那片小小的靛蓝色纤维，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愤怒、杀意、还有一丝冰冷的后怕交织在一起。
对手的狠毒和缜密，远超他的预估，一环扣一环，步步杀机！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丽景门负责人常何，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他脸上沾着尘土，眼中布满了血丝，神情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震惊和发现了惊天秘密的亢奋。
“殿下！”
常何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沙哑急促，带着一路狂奔后的喘息，
“找到了！张松找到了！”
李承乾霍然抬头：
“人呢？”
“死了！”
常何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
“在城外三十里，靠近乱葬岗的一个废弃砖窑里！尸体被草草掩埋，但埋得很浅！我们的人顺着张松家附近的线索一路追查，发现了那里！”
“死了？”
李承乾并不意外，但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殿下！关键不是尸体！”
常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重大线索的激动，
“我们在张松的尸体上发现他临死前，似乎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右手紧紧攥着拳头！我们掰开他的手……”
常何从怀中极其郑重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的东西，层层打开。
里面，是半张被烧得焦黑、边缘卷曲的纸片，显然是从一张更大的纸上撕扯或烧剩下的部分。
纸片大部分焦糊，字迹模糊难辨，但有两处，却异常清晰地残留着痕迹：
一处，是一个地名： 登州！ 另一处，是一个用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似乎是蘸着鲜血写成的字： 倭！
登州！ 大唐帝国最重要的东方海港！连接新罗、倭国乃至更遥远海域的咽喉之地！
倭！ 这个字，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阴谋气息，瞬间刺穿了李承乾所有的思绪！
玉佩、归墟、海图、漕运、倭人刺客、陆爽、魏王府、母后中毒、药材调包、吏员灭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串联起来，最终汇聚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
登州，倭人！
这盘棋的最终落子之处，竟在千里之外的东海之滨，那所谓的“归墟”之路，竟与倭人有着如此诡秘而致命的联系！
而魏王李泰他在这张巨大的网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是操盘手？是合作者？还是被利用的棋子？
李承乾死死盯着那半张焦黑的纸片上，那刺目的“登州”与猩红的“倭”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轰然炸开！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来自深海的黑手，正试图将整个大唐，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