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司副使坐在偏厅椅上，手中茶盏已凉。苏桐走进来时，他连忙起身行礼。
她在他对面坐下，声音不高，“我要查三个人。”
副使低头应是。
“崔元礼、赵文昭、孙敬之。”她将三人名字写在纸上，推至案前，“从今日起，他们府邸外设双岗，出入之人全部记档。家中仆役不得随意进出市集，尤其不得接触药铺、驿站、军报传舍。”
副使抬头，“大人是要动手了？”
“不是我要动，是他们自己走到了尽头。”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色阴沉，风卷着落叶扫过庭院，“黑石岭断粮七日，奏报送不进来。皇上病中，连饭都未用上一口，他们倒有空聚在礼部旧衙议事。”
副使沉默片刻，“可有实据？”
“有。”她转身，“太医院焚毁的药匣上有三味不该出现在补方中的药材，用量压得极重。青禾拿到底单，是赵文昭名下一位远亲当值时经手。孙敬之连续三日缺席朝会，却在枢密院拟办处逗留半个时辰，出来时袖口鼓胀。崔元礼昨日私见欧阳太傅，地点不在府邸，不在官署，而在一处早已废弃的礼部别院。”
她停顿一下，“这不是问安，是串联。”
副使额角渗出细汗，“若他们咬死是巧合……”
“那就让他们在朝堂上对质。”她语气平静，“我不会只拿猜测定罪。尉迟将军已调回两队亲兵守在宫门之外，不入内廷，但需有人看见。欧阳太傅今晨已递牌子请见，说是为国事忧心，要面圣陈情。他这一开口，便是先声夺人。”
副使点头，“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一事。”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你亲自跑一趟尉迟营中，把这令牌交给他。请他即刻调派一名信得过的参军，带一份军报进宫——内容是黑石岭戍卒因缺粮被迫杀马充饥，再拖三日，恐生哗变。这份报必须走正道，由驿骑直送通政司，不得延误。”
副使接过铜牌，“若有人拦呢？”
“那就看看，谁敢拦。”
她回到值房时，青禾已在等她。桌上摊开几份文书，最上面是一张新抄的签到簿。
“崔元礼昨夜回府，门房记录他带回两个布包，次日清晨便有炭火焚烧痕迹。”青禾低声说，“赵文昭家仆去了三次药铺，买的都是安神类药材，但分量极少，像是试药。”
苏桐翻看文书，手指停在一页，“孙敬之呢？”
“他府上一个老仆今早出城，说是回乡探亲。我们的人跟了一段，发现他绕道去了城南别院，停留不到一柱香就回来了。”
“那就是传话。”她合上册子，“今晚我要见欧阳太傅。”
“他还在礼部旧衙。”
“那就等他出来。”她说，“派人守着门口，他一动身，立刻来报。”
青禾犹豫，“万一他不肯见您？”
“他会见。”她看着窗外，“他不是为了保谁才去的。他是察觉到了危险。”
夜深，值房烛火未熄。苏桐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三份文书：一份是尉迟凌峰送来的军情密报，一份是太医院药方底单，一份是官员签到与奏报流转时间对照表。她将三份纸页并列排开，用朱笔在关键处画线。
红线连成一张网。
她提笔写下弹劾奏章，字迹工整，条理分明。每一条指控都有出处，每一处疑点都附证据。写完最后一行，她吹干墨迹，将奏章装入青绸封套。
次日清晨，紫宸殿外百官列班。
苏桐站在文官前列，手持玉笏，神情如常。崔元礼在她斜后方，面色略显疲惫。赵文昭与孙敬之站在稍远位置，彼此交换眼神。
钟声响起，朝会开始。
皇帝由内侍扶着坐于御座，脸色苍白，目光缓慢扫过群臣。
苏桐出列，躬身行礼。
“臣有急奏。”
她声音清晰，全场皆闻。
“黑石岭驻军已断粮七日，戍卒杀马度日，再无粮接济，恐生兵变。此军情早在五日前便已呈报枢密院，然至今未得批复，亦未转交户部调度。臣请问，是谁扣压军报？”
她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
崔元礼上前一步，“苏大人此言差矣。军报确曾送达，但因陛下龙体欠安，暂存拟办处待批，并非刻意滞留。”
“暂存？”苏桐冷笑，“那为何尉迟将军另派驿骑加急上报，你又命人拦截于宫门外？”
崔元礼一怔，“并无此事。”
“有没有，一查便知。”她转向御座，“臣请调通政司驿递记录，查验昨日是否有加急军报送入。”
皇帝微微点头。
内侍领命而去。
片刻后返回，“回禀陛下，昨日酉时三刻，确有黑石岭加急军报送入，由通政司收讫。但未入内廷，被转交兵部侍郎崔大人代阅。”
崔元礼脸色微变。
苏桐继续，“臣再奏，太医院近五日开出的药方中，多次出现镇神过量之材，且有焚毁药匣记录。经查，经手之人皆与赵文昭有关联。臣怀疑，有人借调理之名，行耗损之实。”
赵文昭慌忙出列，“臣冤枉！那些药材皆按太医署正方开具，绝无逾矩！”
“那你可敢当众对质太医院当值医官？”
赵文昭语塞。
苏桐不等他回应，又道：“孙敬之，连续三日未参朝会，却多次出入枢密院拟办处。有人亲眼见你带走奏报副本。你解释一句，所为何事？”
孙敬之额头冒汗，“只是……例行核查……”
“核查什么？”她步步紧逼，“核查为何皇上批红文书前后笔迹不同？还是核查哪些奏报该留，哪些该压？”
殿内众人震惊。
欧阳太傅缓缓出列，“老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军情误报，御诊失衡，官员串连，三者叠加，已非疏忽所能解释。请陛下准查。”
尉迟凌峰率领数名武官齐齐出列，“臣等附议。”
皇帝盯着苏桐，许久未语。
她上前一步，低声禀报，“臣已整理全部证据，尽数呈上。若陛下允准，大理寺可即刻立案审查。”
皇帝闭了闭眼，抬手蘸朱，在纸上写下“准”字。
内侍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罢免崔元礼兵部侍郎职，交大理寺审讯；赵文昭、孙敬之停职待查，家宅暂封，等候勘问。”
禁军入殿，当场摘去三人官帽。
百官默然退班。
欧阳太傅走到苏桐面前，深深一揖。
尉迟凌峰站在丹墀之下，抱拳行礼。
她立于台阶之上，风吹动衣袖。
远处宫门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