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官道，车轮碾碎了晨露沾湿的枯叶。青禾将一卷文书递到苏桐手中，纸页边缘已有些磨损，显然是反复翻阅过的。
“这是这三个月各地报上来的数据。”她说，“三百七十六所学堂已经动工，市舶司新增税源四十七处，十一省开始推广新式农具。”
苏桐接过册子，一页页看下去。她没有说话，只是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滑动。从安州出发以来，她走过了定州、兖州、渭阳，每到一处，都看见墙头贴着新政告示，村口堆着准备建校的木料，田边多了丈量土地的差役。那些曾经推诿拖延的地方官，如今主动呈报进度，生怕落在别处后面。
她合上册子，对青禾说：“把这些整理成总览图，加一幅实景绘图，明日送进宫去。”
回京那日天刚亮，紫宸殿外已有官员候着。苏桐未入内，先去了户部衙门。她调出吏部考核记录，翻到今年上半年的评语——贪腐案比去年少了六成，百姓申诉件次下降近半。她又取来工部与太常寺的汇总，市舶司税收增长四成，乡试报名人数翻了一倍不止。
她从中挑出三件事写进《新政纪实录》。
一件是北境一个寡妇借了十两农贷，买了牛和犁，秋收时收成翻了两倍，还清本息后还能余粮换布。
一件是南方一位铁匠凭手艺考取“技艺功名”，得官府资助开作坊，如今雇了六个学徒，每月向县里缴税。
还有一件是中原某县令因推行得力，破格提拔为知府，临行那日，百姓自发在城门口摆茶相送。
这三份记录随邸报发往各州。
几天后，有地方官上奏请求增派教员，有乡老联名请建学堂，还有商队主动申请加入市舶通路。原先冷眼旁观的人，也开始打听新政细则，想着如何让自家子弟入学、如何申领农贷。
皇帝第一次看到这些奏报时，只在御前搁了片刻。第二日，他又翻出来，看了许久。
第三日清晨，他让人备了便装，未带仪仗，只叫苏桐同行。两人扮作行商夫妇，出了宫门往京郊集市去。
街上比往年热闹。孩童围在摊前，背一段识字本就能换一块糖饼。有个老农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张田契，旁边是个年轻差役帮他用算盘核对亩数。他咧嘴笑着，说这回数目清楚，谁也骗不了他。
茶肆里有人讲书，说的是“女相理政记”。说到她一人赴安州，逼知府签字画押，满堂喝彩。
皇帝听着，脚步慢了下来。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没说话。进了宫，他屏退左右，只留苏桐一人。
“你可想过，”他问，“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
苏桐站在殿中，抬头看他：“法不靠人，靠的是百姓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他们如今明白读书能改命，守法能得利，这就是根基。”
皇帝看着她，很久才点头：“朕信你，更信这天下人心。”
自那日起，皇帝下诏，将新政列为国策，命六部协同推进。他赐苏桐“参预机务”金牌，允其随时入对，不必候旨。
朝中再无人敢公开质疑。
那些曾冷笑观望的官员，如今争着呈报本地进展。礼部主动提出扩编通识读本，工部拟定三年修路计划，连一向保守的户部也提议设立专项账册，确保经费直达基层。
苏桐没有停下。
她在书房召集几位亲信官员，关起门开了三天会。最后定下“三查三补”计划：查遗漏地区，补政策覆盖；查执行偏差，补监督机制；查民生痛点，补配套措施。
她亲自起草《新政三年巩固纲要》，列出几十项待办事项。其中一条写着：严禁各地为其立碑建祠。若有违者，主官问责。
青禾见了，小声问：“别人称赞您，也是出自真心。”
苏桐放下笔：“新政不是为了让我被人记住。它该像水一样，流到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停在一个人的名字上。”
她让人把纲要抄送各部，又命人加快编印新教材，优先送往偏远州县。她还下令，凡实务学堂建成之地，必须公开进度簿，百姓可自行查阅。
一个月后，北方传来消息，最后一个未动工的州县上报开工。当日，京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苏桐站在紫宸殿廊下，看着宫门外的街道。扫雪的差役走过告示栏，停下看了一会儿，掏出怀里的本子记了什么。
她转身回屋，案头又堆满了新送来的奏报。
她拿起最上面一份，打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