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觉得,自己得主动多说点什么,才能让这个沉默的男人打开话匣子。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道:
你喝酒吗?
刀匠擦拭短刀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望了过来,缓缓点了点头。
李鑫顿时来了精神,对着手腕上的通讯手环没好气地喊道:
大树!给我们送啤酒过来,要冰镇的!
喊完他才意识到什么,抬头正对上刀匠略带诧异的眼神。
李鑫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刀匠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继续他那顺三逆一的擦刀动作。
没过多久,树林里传来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一个桶形管家机器人打着一束柔和的照明灯缓缓驶来,圆滚滚的腹部舱门的一声开启,露出里面一打冒着冷气的啤酒。
机械臂灵活地取出啤酒放在石桌上,还贴心地为他们一人开了一罐,淡金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细密的气泡。
李鑫拿起啤酒,冰凉的触感让他被那两位折磨得发胀的太阳穴舒服了不少。
他偷瞄了一眼刀匠,发现对方依然专注地擦拭着那把短刀,仿佛对眼前的啤酒毫无兴趣。
夜风吹过树林,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机器人完成任务后静静地停在原地,头顶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李鑫伸手轻轻碰了碰刀匠面前的酒瓶,然后仰头灌下大半瓶,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他长舒一口气:
抬头再看刀匠时,发现对方已经完成了擦刀的仪式,正小心翼翼地将短刀收进腰间的皮鞘。
刀匠拿起酒瓶,对着李鑫虚敬了一下,也喝了几口。
月光下,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酒液在瓶子里晃出细碎的光斑。
你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吗?
李鑫借着酒意问道。
刀匠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瓶上的水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不完全是,还有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会时不时地出现。特别是在睡觉做梦的时候。
那你怎么分辨哪些是记忆,哪些是梦境呢?
李鑫又灌了一口酒。
刀匠的目光投向远处的黑暗,他顿了顿说:
分辨不了,但有某个片段,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可能,那就是深藏在潜意识中的,未被完全清除的记忆碎片。
李鑫举起酒瓶和他碰了一下,两人一起喝了一口。
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刀匠摇了摇头,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算不上痛苦。就像一段影片,不断重复放映一样。
夜风拂过树林,带来远处湖水的气息。
机器人头顶的指示灯依然在规律地闪烁着,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李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你看到的是什么记忆片段?可以告诉我吗?
刀匠沉默了片刻,手中的酒瓶停在半空。
月光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无妨。我看到最多的场景是像这样的树林。有一对母女,小女孩在荡秋千,母亲在推秋千……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划着圈,仿佛在描绘那个画面:
阳光很明媚,但是看不清她们的面孔。然后就是另外一个场景,在一间房子里,没有人,到处都是喷溅的血液。
刀匠的手指猛地收紧,酒瓶在他掌中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很红,很刺眼。
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凉,李鑫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臂:
那对母女是你的家人吗?
刀匠摇了摇头,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知道,也许是吧。
机器人适时地又递上一瓶新开的啤酒,刀匠接过,却没有马上喝。他盯着酒瓶里不断上升的气泡,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远处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树林的阴影在地上摇曳。
李鑫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刀匠宽厚的肩膀,布料下的肌肉坚硬如铁,他斟酌着词句说:
如果那真是你的家人,军方应该会安排你们见面,只要你配合他们拿到需要的东西。
刀匠缓缓点头,月光在他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深潭。
我会配合的。但家人的事,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一具没有记忆的躯壳,即使真见到故人,也都是陌生人。
夜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动。刀匠仰头望着被枝叶切割成碎片的夜空:
况且,还不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李鑫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刀匠举起酒瓶,看着月光在玻璃上折射出的光斑,这次回答得异常迅速,仿佛早已思考过千万遍: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铸刀师。即使是在监狱里也没有关系。
机器人忽然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提醒他们时间。刀匠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李鑫盯着手中晃动的酒液,他抬头直视刀匠的眼睛,突然开口:
我还有个私人问题。当然也算不上是什么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你的声音让我从心底里感到恐惧。好像很多年前就听过,但我想不起来了。
刀匠闻言笑了,月光下他的笑容出奇地温和,眼角浮现出细密的纹路。
这可能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因为我只有监狱里至今的记忆。
李鑫点点头,酒精让他的舌头有些发麻:
别介意,其实我觉得你人不错,至少不是个恶人。
刀匠的笑容染上一丝苦涩:
这很难说,也许以前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在阿卡诺兹监狱服刑。
李鑫盯着刀匠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侧脸,一时语塞。
突然,已经休眠的机器人突然地一声重启,扬声器里传来大树一本正经的声音:
李鑫,你觉得粽子这种古地球时代的传统食物,正宗的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你的判断对我和星痕非常重要。
李鑫只觉得额头青筋暴起,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机器人圆滚滚的金属外壳上。一声,机器人狼狈地翻倒在地,机械臂在空中徒劳地划动。
滚!!!
李鑫的怒吼惊起了林间的夜鸟。
耳边突然传来刀匠爽朗的笑声,这是李鑫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开怀的笑。
机器人手忙脚乱地用机械臂撑起身体,头顶的天线都歪到了一边,灰溜溜地转着轮子逃走了,还不小心撞上了树干,发出的一声闷响。
李鑫悲愤地坐回石凳,咬牙切齿地嘀咕:
这个问题争论了几百年了也没有结果,就是再争论一千年也一样没有结果!
他抓起酒瓶猛灌一口,
你们两个连味觉系统都没有的破程序,能讨论出个蛋啊!
刀匠还在低笑,肩膀微微抖动。月光下,他眼角的笑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李鑫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困扰自己的争吵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崩溃了。
夜风拂过,带着草木清香,远处传来机器人的故障提示音,渐渐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