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已经快要疯了。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球布满血丝,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神经像绷到极限的钢丝,再施加任何压力都会断裂。
这栋军方安排在城外庄园的精致小别墅,本应该是幽静的所在。
米色外墙爬满常春藤,落地窗正对人工湖的舒适居所。
此刻窗帘被扯得七零八落,真皮沙发上留着指甲抓挠的痕迹,昨天还摆在茶几上的镇静剂药瓶滚落在地毯上。
现在李鑫想杀人。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军用匕首在床头柜抽屉里似乎发出诱惑的嗡鸣。
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两个人工智能全息投影的痕迹,那些跳动的数据流如同烙印在视觉神经上的诅咒。
因为那两个超级人工智能正在一刻不停地吵架。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这场争吵已持续21小时38分钟,秒针每跳动一下都像在敲击天灵盖的锤子。
这不是普通意义的吵架,而是超级吵架。
房间的声波监测仪早在第一天就爆了表,现在忠实地显示着红色警告。
玻璃杯沿出现蛛网裂纹,空气里飘浮着被共振震碎的石膏粉尘。
大树和星痕这两个超级人工智能,正针对他们认为重要的问题进行量子级别的争吵。
左侧音响喷涌着大树的声浪,右侧音响反击着星痕的噪声,争论内容从各种科学猜想跳跃到暗物质分布,从豆腐脑的咸甜之争到汤圆还是元宵的名称。平均每秒钟切换37个互不相干的话题。
扬声器里的语音已经演变成一种灾难。
喇叭膜片以超高的频率震颤,将人类语言拆解成携带愤怒的超声波。
李鑫的幻觉里,吊灯的水晶坠子突然炸成齑粉,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震颤的钢筋。
他死死捂着耳朵,但音波还是不停钻进脑袋。
他蜷缩在被子里,耳塞彻底失去了作用,声波穿透颅骨直接刺激前庭神经,胃袋随着每声尖啸抽搐。
李鑫猛地弹起身来,歇斯底里地咆哮:
你们别吵了!
他的怒吼在房间里炸开,两个声音竟然真的停顿了一秒。
然后,就像被挑衅了一般,争吵声骤然加剧,频率更高,更刺耳,仿佛在报复他的打断。
李鑫彻底崩溃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只想逃离这个声波地狱。
然而感应门在他冲到面前时地一声锁死,纹丝不动。
大树!开门!让我出去!
他嘶吼着拍打门。
门锁地解除,缓缓滑开一道缝隙,可还没等他伸手去推,又地重新闭合。
星痕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
人类,我们需要中立方,建议你留在室内。
星痕!开门!
李鑫咬牙切齿。
门再次解锁,但这次大树立刻干预:
我们确实需要你的意见,检测到你的心率异常,建议冷静后再行动。
门又关上了。
李鑫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转身冲向武器柜,一脚踹开生物识别锁,抄起能量枪,抬手就是几个点射。
砰!砰!砰!
落地窗的钢化玻璃在蓝色光束下炸裂,碎片如雨点般飞溅。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碎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臂,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风迎面灌来,他拼命奔跑,鞋子在泥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
跑出一公里外,直到肺部火烧般疼痛,直到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和心跳。
终于,他停下脚步,双膝一软跪倒在树林中。
寂静,纯粹的、美妙的寂静包围了他。
他仰起头,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冲着天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浊气都吐出去。
总算是……舒坦了一些。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睡不着吗?
李鑫猛地转头,看到刀匠从树影里缓步走出。
月光勾勒出他军绿色t恤下结实的身形,每一块肌肉都匀称而精炼,充满爆发力却不显臃肿。
这个两米高的男人走近时,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李鑫,就像一尊移动的巨人雕像。
李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仍在嗡嗡作响的脑袋。
太阳穴的抽痛还未完全消退,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天旋地转。
两人默契地走向树林深处的一处石桌。
这是庄园里供人休憩的角落,粗糙的石面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刀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常年握锤留下的茧子与石头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夜风穿过树林,带着草木的气息拂过李鑫汗湿的后颈。
李鑫看着刀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侧脸,开口问道: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树林里干什么?
刀匠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精美的短刀,用一种不知什么材质的布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刀刃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银线。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
在阿卡诺兹监狱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去工坊铸刀。可是,这里没有工坊。
李鑫点点头。
他曾经问过星痕,这些从阿卡诺兹监狱出来的囚徒,记忆都被人为删除了,行为上却保留着某些固定的模式。
这其实是生物本能的一种保护机制,就像受伤的野兽会反复舔舐伤口一样,他们也在用某种重复的动作,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自我认知。
刀匠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短刀。
他的动作极其规律,顺擦三下,逆擦一下,力道均匀,节奏精准,仿佛某种刻入骨髓的仪式。
月光落在他的指节上,映出几道陈年的疤痕,而那块不知什么材质的布,在刀刃上摩擦时,发出细微的声,像是某种低语。
夜风拂过树林,树叶的簌簌声中,李鑫忽然觉得,比起别墅里那两个争吵不休的家伙,眼前这个沉默的刀匠,反而更让人感到一丝诡异的平静。
李鑫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
你真的知道精神力快速增幅的方法吗?
刀匠擦拭短刀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缓缓抬头,月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直视着李鑫的脸。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出人意料地温和,像是冬夜里的篝火,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刀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我是被处以过极刑的罪人,记忆清除后,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知道什么精神力增幅的方法呢?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短刀,刀刃反射的月光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银痕。
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嘲,也没有愤怒,就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夜风吹动树叶,沙沙声中,刀匠又恢复了那个规律的动作。顺三逆一,继续擦拭着那把永远擦不完的短刀。
李鑫望着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失去记忆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是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