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整个顾府上下张灯结彩,却掩不住院墙内弥漫的、一触即发的暗流。
西南道各路豪强云集到此,目光灼灼落在一身素白、格格不入的新郎——顾剑门身上。
其中当属朝廷之人惠西君,白蛟门的副门主白无瑕二人身份最贵。
身体甚是不好的惠西君咳了咳,打量着眼前这柄仿佛随时会出鞘杀人的顾剑门,笑道:“顾家主亡故,顾家竟仍有如此锐气,不易。”
白无瑕则环顾四周:“顾三爷、顾五爷呢?”
顾剑门语气微冷,“他们不适合在今日出席。”
惠西君和白无瑕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瞧了瞧里头那杀意冲天的气势,便知道今日定有“大戏”可看。
“今日好日子,可要我二人…帮助?”
“无需!”顾剑门目光扫过满座宾客,最终定在晏家车队来的方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自负与狠厉,“今日,辱我顾家者——死!”
那斩钉截铁的声音,仿佛一声战鼓敲打在众人心头!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我们西南道以武而立家的顾家。”惠西君笑了笑。
他很看好面前的顾剑门,来之前,还以为他会受不了他哥哥顾洛离死亡的消息,再加上顾三爷和顾五爷勾结外人侵吞顾家,从而一蹶不振。
没想到今日一见,那身上的轻狂凌云气息更甚往日了。
与他同样想法的还有白无瑕。
二人笑谈间,往里落座。
没一会儿,晏别天踏着红毯而来,志得意满,目光扫过浑身缟素的顾剑门,阴鸷一闪而逝,换上虚伪笑容:“贤侄,大婚吉时,怎身披素缟?于礼不合。你三叔五叔何在?还不速速……”
“晏——别——天!”顾剑门猝然抬眼,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剑直刺对方,“少攀交情。”他伸手指向内院,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进去!”
晏别天脸色瞬间铁青!他强压杀意,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恶毒低语:“顾洛离的尸骨可在我手上,想收殓尸身就得听话。”
顾剑门只是冷冷地看着宴别天,那眼神就如同看着一截死肉般的冰冷。
晏别天被这眼神扎得心底一寒!
他哼了一声,大步入内。
今日过后,整个顾家就是他的!
红衣新娘晏琉璃在侍婢搀扶下缓缓走近,红盖头下无人得见其神色。
顾剑门目光复杂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旋即转身大步踏入府中,背影挺拔如孤峰。
偏殿屋顶,四道身影如鹰隼伫立。正是四人,张无忌、苏昌河、雷梦杀和洛轩。
“柳月和小黑磨蹭什么?”雷梦杀盯着长街尽头焦躁无比,“再晚一步。生米煮成熟饭了。”
张无忌看向苏昌河,低声道:“我们怎么办。”
他知晓苏昌河的鬼点子很多。
苏昌河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小胡子抖了抖,“我们去大闹这场婚礼,去抢婚!”
“抢婚。”张无忌眼睛一亮,看向雷梦杀和洛轩二人,“两位公子可愿去抢亲?”
雷梦杀听了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行,我绝对不行,你找其他人。”
“我…”洛轩迟疑。
这时,苏昌河忽地指向府外:“不用了,我有个更好的人选。”
街角,两道身影疾奔而来。
百里东君跑得气喘吁吁,嘴里还抱怨着,“司空,你都不早点喊醒我,这白白浪费我名扬天下的机会!”
司空长风话未出口,眼前四道身影已挡住去路。
“哦,你想名扬天下?那刚好,有个机会给你。”
百里东君停下脚步,目光灼灼盯着苏昌河:“什么机会?”
苏昌河笑容里带着煽风点火的蛊惑,“今日顾府宾客云集,你去抢亲!闹它个天翻地覆,定能名震西南。”
“抢亲?”百里东君眼睛瞬间比头顶烈日还灿几分,“好!整个西南道的人都在,定能让人知晓我的名号!要怎么个闹法?”
苏昌河深深看了百里东君一眼,他不明白这人为何执着于名扬天下。
但他还是说道:“怎么大,怎么来!”
顾府内,在众人的各种目光下,一身素白衣的顾剑门和红妆的晏琉璃走到了婚礼主事前,但高堂上却没有人坐。
宴别天直接给婚礼主事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开始。
主事人擦了擦额头汗水,高声道:“吉时……”
嗡——!
一股无匹的、沛然的剑意仿佛冲进了顾府,如同沉沉睡龙苏醒的吐息!满堂宾客腰畔剑鞘、手中兵刃,不论长短刚柔——齐齐发出鸣叫。
“剑仙!”白无瑕死死按住腰间长剑,脸色剧变。
七日前那雪落柴桑、一剑裂霄的传说瞬间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道裹挟着贵胄气息的少年身影从天而降。身后五名戴着诡异油彩面具的随从悄无声息落定,如同石雕。
“此婚——”百里东君傲立当场,那股侯府嫡孙的锐气轰然爆发,“我不同意。”
“小子狂妄!”晏别天咆哮炸响,眼中暴戾如火。
百里东君眉峰一挑,声音冷若寒泉,“给我掌嘴!”
话音落,带着油彩面具的张无忌上前一步,一挥手,隔了三丈的距离。
啪——
一记清晰无比的耳光声,隔空炸响。
晏别天连哼都没哼出来,整个人被一股无形巨力狠狠掼倒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血丝从破裂嘴角瞬间涌出。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惠西君剧烈咳嗽着,眼中精光爆射,挣扎着起身,对百里东君深深一揖:“咳…竟是百里公子!两年前乾东城偶然见过一面。”
百里东君听着洛轩上前告知惠西君的身份,这才抱拳回礼,“原来是惠西君,我爷爷还称赞过你。”
“镇西侯爷…咳…谬赞!”惠西君脸色因激动泛红。
镇西侯!独孙!
满堂宾客如同被冰水浇头,惊骇欲绝!刹那间,所有人起身齐躬身行礼。
百里东君视若无睹,目光睥睨全场,那眼神仿佛天神俯瞰凡尘蝼蚁。
“我今日来抢亲!”他朗声宣告。
宴别天捂着脸,看着把整场的焦点都抢走的百里东君,眼神里都是充满了愤怒与屈辱。
百里东君察觉到了宴别天的目光,与之对视,“你的眼睛让我很不爽,我觉得把它挖出来比较好。”
顿了顿,“但今日是大喜之日,我就放过你这一次,如果还想再看,我定要挖下来。”
晏别天身体剧颤,滔天屈辱几乎将他吞噬。
但在那双含着侯府威严与少年桀骜的注视下,他感觉灵魂都在战栗。
他死死低下头颅,不敢再抬半分。
“这就对了。”百里东君轻笑一声。
他昂首阔步,径自走上正堂主位。洛轩如同影子般随行指点人物来历,让他与众宾客简单问好。
最后,他旁若无人地在高堂上坐下,袍袖一拂,再次宣告:“此席——我镇西侯府坐定了。新娘——本公子今日抢定了!哪个不服?”
狂,狂到没边!
众人无不敢反对,心底都疑惑这镇西侯府独孙为何要今日才说抢亲。
这时候。
“来了。”张无忌轻声说了一句。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辆简陋的马车裹挟着尘土与寒光直直冲入正堂。
驾车者是有一个身穿黑衣,带着黑色斗笠的人。
他驾着马车距离众宾客席还有七八步距离停下。
“新郎到——”百里东君霍然起身,哈哈大笑。
车门打开!
一口漆黑的、萦绕着死亡气息的棺椁被抬落在地。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剑门直接闪身来到棺材前。
他颤抖的手,猛地推开沉重的棺盖。
尸骸!冰冷!僵硬!
那熟悉至极的面容上凝固着震惊与不甘,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啊——!”
一声泣血穿云的悲啸撕裂了天空,顾剑门周身那压抑已久的兵煞剑意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实质的血色剑形火焰,冲天而起。
他手腕虚引。
嗡——
远处,他的佩剑月雪发出一声凄厉长鸣。
化作一道森白寒光破空飞来,被死死握在掌中,剑锋直指晏别天!
剑在狂啸!人在疯魔!
“哥——!”
“此剑是你予我!”
“今日——便用这晏别天的头颅!”
“为你——祭灵!”
晏别天见状知道计划彻底泡汤了,当即喊道:“还不动手!”
众人一惊,只见一群黑衣人直接出现在了中堂之中,仿佛他们早就在此处一样。
为首的便是陈长老。
陈长老脸上满是阴沉,他看向百里东君的眼神中有几分贪婪,还有几分忌惮。
“起阵,把他们都杀了,除了那百里东君以外。”
他身后的黑衣人当即四散开来,阵势将动。
“我看谁敢!”
一道懒洋洋却冰冷刺骨的厉喝炸响!
墨绿身影如鬼魅般飘落庭中,那人披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白色外衫,背后歪歪斜斜写着三个嚣张至极的大字——毒死你!
陈长老瞬间面无血色:“温…温壶酒?”
温壶酒拎着个酒葫芦,慢悠悠喝了一口,斜睨着场内杀气腾腾的阵势:“呵,对我外甥喊打喊杀?诸位是赶着投个好胎?”
“舅舅,你怎么来了?”百里东君高兴道。
话音未落!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数声闷响!那些刚刚结成阵势、杀气腾腾的黑衣精锐,竟如被无形巨锤砸中,齐齐口喷黑血,双目圆瞪,瞬间委顿倒地。
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
更恐怖的尖啸随之响起。
“晏别天,拿命来!”顾剑门复仇的剑锋早已化作一道寒芒!
匹练般的剑光一闪!
噗嗤——
晏别天脸上的惊骇与恐惧瞬间凝固,一颗头颅带着滚烫的血柱,打着旋飞起,咚地砸落在地。
“哎呀,我忘记和你们说,四周都被我布上了毒,可不能随意乱来。”温壶酒一脸嘲讽地模样说道。
陈长老没想到自己隐藏起来,早就被人发现了,而且还无声无息地给他们下了毒阵。
“好一个温家,到时候我定要算今日的账。”
说完,陈长老再无恋战之心,猛地掷出数枚烟雾弹。
滋啦……烟雾弥漫!
“啧,急什么,都不等我把话说完。”温壶酒看着烟雾中消失的身影,满不在乎地耸肩,“算了,反正都已是死人。”
这一连串的变故,看得一众宾客目不暇接,一场婚宴,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
白无瑕一礼问道:“温先生,你应该没有给我们下毒吧?”
“放心,”温壶酒灌了口酒,醉眼迷蒙,“没给我家小东君添堵的,喝你们的喜酒便是!”
白无瑕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温家的毒,可是独步天下的。
而松了口气的众人,此刻才发现今日的新娘晏琉璃此刻已经掀开了红盖头,来到了棺材边,如同情人一样轻柔地抚过棺中人冰冷僵硬的面颊。
就在这诡异而悲怆的寂静里。
百里东君却对角落里抖如筛糠的主事人喊道:“还不开始拜堂仪式?”
再被百里东君一瞪眼,主事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滚出:“吉、吉时到——迎、迎新…郎新、新娘——!”
咯吱……
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
那漆黑的棺木中,一只僵硬冰冷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
那死去多日的顾洛离居然起身了!
喜堂里顿时死寂,接着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尸体怎么会动?
“傀…傀儡术!”有眼力毒辣者失声尖叫。
果然,微光下,一缕缕几乎肉眼难辨、锋锐如发丝的晶线,缠绕在尸体的四肢关节。
而控线者,正是那位戴着油彩面具的随从(张无忌)。
就这样,顾洛离的尸体,在晶线操控下,迈着僵硬而诡异的步伐,跨出了棺椁。
他直挺挺地站立!
那毫无生气的、僵冷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带着细微颤抖的柔荑,轻轻地、坚定地握紧了。
一活人,一死人,坚定着步伐,走到了高堂前,同时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伴随着主事人的宣告,代表着这婚礼已结,晏家的晏琉璃就嫁入顾家了,而且还是嫁给死人顾洛离!
顾剑门与晏琉璃同时慢慢地搀扶着顾洛离返回——棺材之中。
在一片寂静之中。
顾剑门转过身,对一众诧异的宾客们抱拳道:“感谢诸位今日来此参加兄长的婚礼,以后晏琉璃便是我们顾家的夫人,也就是我的大嫂。”
晏琉璃深情地把顾洛离的眼睛闭上,站起身走到顾剑门身边,宣布道:“即日起,晏家将会并入顾家,再无二姓。”
如今的晏家除了她以外,再也没有姓晏的男丁了,只因为他们全部被她哥晏别天设计所除掉了。
惠西君轻咳一声,问道:“能否请顾大夫人为我们解答一二?”
其他宾客都点了点头,他们不明白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琉璃回头看向顾洛离的尸体,笑道:“我与顾大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原本会以为破除二家的矛盾。只是,我哥……他居然杀了我的夫君,所以我晏琉璃定要为我夫君报仇。”
简单的回答,让一众宾客们不由得为这段阴阳两隔的婚礼感到惋惜。
他们能清楚看到晏琉璃对顾洛离的深情,那不是能作假的,也骗不过他们的眼睛。
顾剑门在旁看着,轻叹一声。
他兄长的尸体被晏别天用来挟持他的事情,是晏琉璃提前告知他们的。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认这位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