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惨白而缺乏温度的阳光,如同探照灯般,顽强地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地下安全屋内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光柱中,无数微尘如同受惊的浮游生物,疯狂地舞动。
克莱茵被这恼人的光线刺醒,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挣扎着从那张睡了不知多久、已经塌陷出一个“人形”凹坑的旧沙发上坐起来。他头发乱得像被轰炸过的鸟窝,眼屎糊住了半边视线,喉咙里干得冒火,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他机械地挪到狭窄的、管道裸露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泼在脸上,试图驱散那厚重的睡意。然后,他拿起那把刀刃都有些卷边的剃须刀,对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深重、胡茬邋遢、一脸宿醉未醒的憔悴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动作粗暴得仿佛在给土豆削皮。
外面客厅里依旧一片死寂。方城和赵风婷的房门紧闭,贝芙丽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显然,昨晚那场“街头执法”和后续的酒精与谈话,消耗了大家不少精力。
潦草地完成“个人清洁”,克莱茵裹着那件沾着不知名污渍的睡袍,重新窝回沙发。他从堆满杂物的茶几底下摸出半袋受潮发软的面包片,叼起一片,然后熟练地掀开膝盖上那台外壳布满磕痕的军用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一边机械地咀嚼着无味的面包,一边习惯性地开始浏览加密网络上的信息流——各种悬赏、情报碎片、加密通讯,以及……一些来自“老主顾”的邮件。
突然,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封标记着特殊符号、看似普通的商业邀请函上定格了。邮件内容简短,措辞谨慎,但附带的加密附件经过他随手破解后,露出了一条清晰的信息:一个位于法国巴黎的地址,一组高级权限代码,以及一笔数额相当可观、已预付到指定匿名账户的“顾问咨询费”及“差旅补贴”。
克莱茵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眼睛瞬间瞪大了,睡意和疲惫一扫而空!他像是被注入了强心针,整个人“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噔噔噔”几步冲到方城和赵风婷的房门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抡起拳头就“砰砰砰”地砸了起来,力气大得仿佛要把门板捶穿。
“喂!喂!方城!风婷!快起来!有天大的好事!”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几秒后,房门被拉开一条缝。赵风婷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身子,身上还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棉质睡衣,长发凌乱地披散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满地嘟囔:“克莱茵……你疯啦?大清早的……拆房子啊?”
当她看清门外克莱茵那张因为极度兴奋而几乎扭曲、双眼放光的脸时,剩下的抱怨卡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巨大的困惑和……看傻子般的表情。
“法国!巴黎!”克莱茵完全没在意她的眼神,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一个合作多年的老客户!超级VIp!请咱们全体去法国玩一圈!所有费用全包!头等舱!五星级酒店!就当是……是之前几次合作愉快的……答谢旅行!”
赵风婷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消化完这段话。她的表情从困惑慢慢转向更加浓重的怀疑,眉头微微蹙起,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没事吧?是不是昨晚的酒还没醒?还是又接了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客户的单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克莱茵身后。贝芙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身上套着一件过于宽大的t恤当睡裙,嘴里还叼着半根能量棒,含混不清地问:“喂喂喂!你们几个!又背着我偷偷商量什么好玩的事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克莱茵猛地回头,脸上兴奋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找到了知音:“小贝!来得正好!咱们要去法国玩了!公费旅游!去不去?!”
贝芙丽的反应简单直接得多。她甚至没有进行任何思考,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里的能量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下一秒,她爆发出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
“耶——!!!太棒啦!!!出去玩!去法国玩!!”她像只兴奋过度的兔子,在原地又蹦又跳,手舞足蹈,“不用出任务!不用打架!不用看那些恶心的怪物!就是纯玩!克莱茵你这次终于干了件人事!”
这巨大的动静显然也吵醒了方城。赵风婷身后的房门被完全拉开,方城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和长裤,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醒,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冷静。他先是看了一眼兴奋得快要晕过去的贝芙丽,然后目光落在手舞足蹈的克莱茵脸上,最后,视线转向身旁依旧一脸茫然和担忧的赵风婷。他伸出手,轻轻揽住赵风婷的肩膀,一个无声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法国?”方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问题却直指核心,“能确定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旅行吗?不会像之前那样,刚到地方就卷入什么……奇怪的‘突发事件’里?”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次“意外”后的淡然,“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似乎……和‘平静的假期’没什么缘分。”
克莱茵脸上的兴奋稍微收敛了一些,他挠了挠他那头乱发,语气带着点被扫兴的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赌徒般的笃定:“哎呀,方城!别说这种丧气话嘛!你看看这邮件!看看这预付的款子!纯粹是答谢!是福利!人家是大客户,讲究人!再说了,就算……就算真有点什么小插曲,”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以咱们现在的实力,在巴黎那种浪漫之都,还能翻了天不成?就当是去度个假,放松一下神经嘛!不花钱的豪华旅行,不去白不去啊!”
方城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克莱茵,在评估着这番话背后的风险和可能性。几秒钟后,他低下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赵风婷,声音温和了许多:“你觉得呢?想去看看吗?”
赵风婷抬起头,对上他询问的目光,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克莱茵和还在兴奋蹦跳的贝芙丽,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点认命意味的苦笑:“唉……我还能怎么想?你们都决定了……我难道还能一个人留在这地下室里发霉吗?”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认命般的依赖。
克莱茵一听,立刻打了个响指,脸上重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好!全票通过!那就这么定了!赶紧的!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出发!”
“现在?!马上就走?!”赵风婷这次是真的惊到了,眼睛瞪得老大,“这……这也太突然了吧?!机票、签证、酒店……什么都还没准备啊!”
“准备?准备什么?”克莱茵一脸“你这就不懂行了”的表情,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电脑,“有哥哥我在,还需要那些麻烦手续?身份、机票、路线、住宿……分分钟搞定!咱们这叫……‘说走就走的旅行’!要的就是这种突然袭击的刺激感!犹豫就会败北!”他说完,不再给赵风婷反驳的机会,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快步冲回自己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赵风婷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转过头,有些无助地看向方城。
方城对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低声道:“他就是这个性子,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放松点,就当是……换了个地方发呆。至少……阳光会比这里好些。”
他的安慰简单,却奇异地让赵风婷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她看着方城沉稳的眼睛,最终也轻轻点了点头,回以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期待的 smile:“好吧……听你的。”
她转身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方城也默默回到自己房间。
大约半小时后,四人已经站在了安全屋的中央。每个人背上都只有一个看起来不算太鼓的旅行背包——对于过惯了颠沛流离、随时准备跑路生活的他们来说,轻装简行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克莱茵意气风发地一挥手,率先走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哗——!”
耀眼得近乎灼热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倾泻而入,将地下室的昏暗和阴冷驱散得一干二净!门外,是新京市又一个喧嚣嘈杂、却也充满生机的白昼。
“出发!目标——法国巴黎!”克莱茵眯着眼,迎着阳光,大声宣布,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街头混混准备去干一票大买卖般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公里之外,法国巴黎,塞纳河左岸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二楼。
威尔逊正端着一杯色泽深邃的红酒,站在窗边,静静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湛蓝得如同地中海最深海域的眼眸微微眯起,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混合着玩味、警惕和一丝……宿命感的弧度。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感受着那醇厚的单宁在舌尖化开,然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哼……熟悉的‘波动’……看来,有几位不请自来的‘老朋友’……也闻到味儿,跑到这片浪漫的土地上来了。这下……巴黎的夜晚,恐怕要变得……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