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观潮别院的东厢房内。
周芷若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信纸是峨眉派专用的青竹笺,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师父灭绝师太身边最信任的弟子,静慧师姐的亲笔。
但信中的内容,却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窗外传来海鸟的鸣叫声,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房间,拂动她手中的信纸。阳光明媚,她的脸色却有些苍白。
“芷若师妹亲启:
自你奉师命前往琉璃岛,派中事务本一切如常。然半月前,丁敏君师姐自山下归来,带回诸多关于你与明教教主南宫宸的传闻。言你二人海上相遇后,同船而行,举止亲密,更……更有你当众落泪、夜宿明教船只等事。
丁师姐将此事添油加醋,禀报给静虚、静空两位师叔。两位师叔素来严守正邪之防,闻之大怒,认为你与魔教中人牵扯过深,有损峨眉清誉。
昨日金顶议事,两位师叔当众提出,要等你回山后严加审问,若传闻属实,当以门规处置。师父虽未当场表态,但脸色极为难看。
师妹,师父虽疼爱你,但峨眉门规森严,正邪不两立更是师父毕生坚守之信念。此番风波,恐难善了。
望你早做准备,万事小心。
师姐 静慧 手书”
信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周芷若心上。
丁敏君……
这个名字让周芷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位师姐素来与她不合,在派中处处与她作对,如今抓住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而静虚、静空两位师叔,是峨眉派中地位仅次于师父的长老。她们对魔教深恶痛绝,当年光明顶之役,便是她们力主峨眉派全力参战。
同船而行,举止亲密,当众落泪,夜宿明教船只……
这些事,要说有,也确实有。但她与南宫宸之间清清白白,至少……至少没有她们想象中那般龌龊。可这些话,说出来谁会信?
正邪不两立。
这五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名门正派弟子的心头。而她,峨眉派掌门亲传弟子,却与明教教主牵扯不清——这在峨眉派那些严守门规的长老眼中,无异于背叛。
门规处置……
周芷若握紧了信纸,指节发白。峨眉派门规森严,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她不怕处罚,但若因此被逐出峨眉,那她这些年来的努力、师父的期望,都将付诸东流。
更重要的是——她将如何面对南宫宸?
他说过,她是峨眉弟子这一点,暂时还有用。若她被逐出师门,失去了这个身份,对他而言,是否就失去了价值?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痛。
敲门声轻轻响起。
“芷若姐姐,你在吗?”是小昭的声音。
周芷若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折好收进袖中,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进来吧。”
小昭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黛绮丝夫人让我送来的,说是补气血的,对恢复精力有好处。”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抬头时注意到周芷若的脸色,关切地问:“芷若姐姐,你不舒服吗?脸色好白。”
“没事,可能有些晕船后遗症。”周芷若勉强笑了笑,接过汤药,“谢谢你,小昭。”
小昭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姐姐若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做个听众还是可以的。”
她眼神清澈,语气真诚。
周芷若心中一暖,沉默片刻,终于低声问:“小昭,你说……正与邪,真的有那么分明吗?”
小昭歪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什么正啊邪啊的。我只知道,教主是好人,黛绮丝夫人是好人,赵姑娘、殷姑娘、芷若姐姐,也都是好人。好人怎么会是邪呢?”
她说得天真,却让周芷若心头一震。
是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南宫宸虽然手段强势,行事亦正亦邪,但他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相反,他救殷离于危难,传她们武功,指点她们成长……
这样的人,真的是魔吗?
可峨眉派的教义,师父的教诲,又一遍遍告诉她:明教是魔教,与魔教为伍便是堕落。
两种观念在她心中激烈交锋,让她痛苦不堪。
“小昭,”她轻声问,“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教主和……和其他重要的人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
小昭毫不犹豫:“我选教主。”
“为什么?”
“因为教主给了我新生。”小昭认真地说,“从前在光明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侍女,谁都可以使唤我,谁都可以看不起我。是教主发现了我,给了我尊严,教我武功,让我明白,我也能有自己的价值。”
她顿了顿,眼中闪着光:“而且我知道,教主做的都是大事,是真正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大事。跟着他,我觉得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周芷若豁然开朗。
是啊,活着有意义,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她在峨眉派,虽然刻苦修行,力求上进,但内心深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直到遇到南宫宸,直到听到他说要给她更广阔的舞台,直到他传她武功、肯定她的价值——她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峨眉派培养出来的一个工具。
“我明白了。”周芷若轻声说,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谢谢你,小昭。”
小昭腼腆一笑:“能帮到姐姐就好。那我不打扰你了,趁热把药喝了吧。”
她退出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周芷若端起药碗,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她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正也好,邪也罢,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走哪条路,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这条路,她已经选好了。
将空碗放回托盘,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笔写下回信:
“静慧师姐亲鉴:
来信已阅,师妹已知派中之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师妹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亦无愧于峨眉。
不日将启程回山,届时自会向师父及诸位师叔禀明一切。
师妹 芷若 手书”
写罢,她将信纸卷好,走到窗前。院中正有负责传递消息的天机阁弟子,她将信递过去:“麻烦将此信送回峨眉山。”
“是,周姑娘。”
信使离去后,周芷若望向西边——那是峨眉山的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她已不再畏惧。
因为她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个男人,一定会站在她身后。
想到这里,她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峨眉之变,或许不是危机,而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她彻底看清前路,做出最终选择的契机。
而她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