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安全屋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嘀嗒”声和陈启明(医生)偶尔发出的、简洁到极致的指令打破沉寂。
无影灯下,陈锋(鹰眼)赤裸的上身被消毒巾覆盖,只留下左肩那个狰狞的创口。陈启明戴着无菌手套,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旁边的助手(由马尧临时担任,经过严格消毒)小心翼翼地递着器械。手术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取出那颗压迫着血管和神经的弹头。
陆晓龙靠坐在墙边,闭目调息。他肋部和腿部的伤口已经由陈启明在手术间隙进行了清创和缝合,虽然依旧疼痛,但至少止住了血,避免了下一步的感染。他看似在休息,但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异动,大脑在飞速运转。
马尧(山魈)站在手术台旁,他的角色是“人形固定架”和器械传递员。他左臂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过,绷带下隐隐渗血,但他浑不在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启明的动作,仿佛想用自己的意志力帮战友渡过难关。
“持针器。”
“组织剪。”
“吸引器,注意血量。”
陈启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压力。这里的条件远不如正规手术室,他是在跟时间赛跑,跟死神抢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陈启明用镊子夹着一颗染血的变形弹头,小心地放入了旁边的金属盘里,发出清脆的“铛”一声。
“弹头取出。血管吻合……神经探查……”他低声自语,继续进行着精细的操作。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启明终于直起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手术……成功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左臂保住的概率……七成。但需要绝对静养和后续抗感染治疗,不能再有任何颠簸和剧烈运动。”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让陆晓龙和马尧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至少,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马尧几乎虚脱般地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这才感觉到自己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和全身肌肉的酸软。
陈启明顾不上休息,开始给陈锋连接输液管,注射抗生素和营养液。
安全屋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陈锋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输液管的滴答声。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安静是短暂的。他们只是暂时躲进了这个乌龟壳里。
陆晓龙睁开眼,目光扫过屋内。陈锋失去战斗力,马尧和自己带伤,陈启明精力透支,“壁虎”重伤昏迷。整个“龙影”的核心战力,几乎被打残。而外面,天罗地网已经撒下。
被动躲藏,只有死路一条。弹药、食物、药品都有限,这个安全屋的位置也绝非万无一失,迟早会被找到。
必须主动破局!
“百灵鸟留下的那个备用通讯器,还能用吗?”陆晓龙看向马尧。
马尧挣扎着从自己的战术背包夹层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看起来像老式mp3播放器的设备。“电量不多了,信号也极不稳定,之前试过几次,都没能联系上。”
陆晓龙接过设备,尝试开机。屏幕微弱地亮起,显示着残余电量和不断跳动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信号格。他调整着角度,试图捕捉那微弱的信号。
几分钟后,就在电量警告红灯开始闪烁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杂音从设备中传出。
“……滋……龙……牙……是……百灵鸟……听到……请回答……”
是朱雀!她还在努力!
“百灵鸟,我是龙牙。报告外部情况。”陆晓龙立刻凑近设备,压低声音。
“……情况……危急……官方……通缉令……已……全面……下发……警方……设卡……军方……特种部队……已……介入……搜捕……重点……区域……旧城……地下管网……及……周边……你们……位置……尚未……暴露……但……时间……不多……”
朱雀的声音仿佛随时会断掉,但传递的信息却让安全屋内的温度骤降。
军方特种部队都出动了!这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已经上升到最高级别!
“……金鼎……郑守仁……对外……宣称……遭遇……恐怖袭击……将……所有……罪名……推至……‘龙影’……及……你……个人……身上……舆论……一边倒……我们……彻底……被……孤立……”
果然如此!郑守仁和他背后的势力,利用其影响力,彻底颠倒了黑白,将“龙影”定性为恐怖组织,将他们所有的自卫和调查行为扭曲成了暴力犯罪。这样一来,他们动用任何国家力量来围剿“龙影”都变得“名正言顺”。
“……基地……内部……调查组……控制……一切……我……被……严密……监控……无法……提供……更多……技术支持……通讯……即将……彻底……中断……”
朱雀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和焦急。
“百灵鸟,听着,”陆晓龙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我们需要你执行最后一项任务,也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请……指示……”
“放弃所有技术对抗和隐藏。利用你最后能接触到的、任何可能引起高层注意的渠道——不一定是官方渠道,可以是那些嗅觉敏锐、且有胆量报道真相的独立调查记者,或者某些与郑守仁或其背后势力有宿怨的政商界人物的匿名邮箱——将我们掌握的部分、关于郑守仁与境外‘圣堂基金会’非法勾结、进行利益输送、以及策划恶意收购‘新生代科技’的核心证据,匿名散布出去!注意,不要一次性全部放出,要分批,制造持续的关注和讨论!”
陆晓龙语速很快,但思路清晰。
“记住,你的目标不是立刻扳倒他们,那不现实。你的目标是‘搅浑水’!是把‘郑守仁涉嫌严重经济犯罪’和‘境外势力’这几个关键词,牢牢钉进公众和某些有心人的视野里!只要水被搅浑,质疑的声音出现,官方内部就必然会产生不同的声音,他们就不可能再毫无顾忌地、一边倒地用‘反恐’名义来对付我们!这就为我们赢得了喘息和反击的空间!”
釜底抽薪!
当敌人利用强大的权力和舆论机器将他们塑造成“恐怖分子”时,他们无法正面抗衡这台机器。但他们可以绕到后面,去挖这台机器的根基——郑守仁及其背后势力的“合法性”和“正当性”!只要让公众和权力阶层对郑守仁产生怀疑,那么针对“龙影”的疯狂围剿,就必然会受到掣肘!
这是险棋,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一线生机的棋!
通讯那头,朱雀沉默了更长时间,似乎在消化和评估这个计划的巨大风险和可行性。
“……明白……数据……已……备份……我会……选择……时机……和……渠道……执行……‘搅浑水’……计划……”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龙牙……保重……‘龙影’……不灭……”
话音未落,通讯器屏幕彻底暗了下去,电量耗尽。那微弱的杂音也消失了,安全屋重新恢复了死寂。
与外界最后的联系,中断了。
陆晓龙放下冰冷的通讯器,看向马尧和陈启明。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马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龙哥的计划,让他看到了希望。
陆晓龙走到安全屋的控制台前,调出了这处安全屋的结构图和周边环境图。
“这里不能久留。鹰眼需要至少24小时的绝对稳定期。我们就在这里守24小时。”陆晓龙的手指点在图纸上,“利用这段时间,我们也要做我们该做的事——恢复体力,熟悉环境,制定下一步的转移和反击路线。”
他看向马尧:“山魈,检查所有武器弹药,规划防御点位。”
他看向陈启明:“医生,确保鹰眼和壁虎的生命体征,想办法让他们尽快恢复哪怕一丝行动力。”
最后,他看向自己仍在渗血的伤口,眼神冰冷。
“24小时后,无论外面是风是雨,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在那之前,我们要把这里变成最难啃的骨头,也要让我们的敌人知道——”
“想一口吃掉‘龙影’,就得做好被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釜底抽薪的计划已经启动,而他们,将在这暴风雨的中心,坚守这最后的24小时。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被压缩成了固体。时间不再是疗伤的良药,而是催命的符咒。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敌人搜索网的收紧。
陆晓龙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朱雀那缥缈的“搅浑水”计划上,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在24小时内,这里就会被发现,并面临强攻。
“山魈,清点装备,规划防御。”
马尧立刻行动起来,尽管左臂依旧疼痛,但他的动作依旧麻利。他将安全屋储备的武器弹药一一取出,清点,分类。结果不容乐观:突击步枪两支,子弹不足五个弹匣;手枪三把,子弹稍多但威力有限;军用匕首四把;震撼弹三枚,破片手雷仅剩两枚。防御性装备更是匮乏。
“火力持续性很差,只能打短促突击或者最后关头用。”马尧脸色凝重地汇报。
陆晓龙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安全屋主要是为了隐匿和短暂休整,并非固守的堡垒。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安全屋的详细结构图和周边地下管网图。这间安全屋位于一栋废弃工厂的地下深处,上方是厚重的混凝土和错综复杂的旧厂房结构,唯一的正式出口伪装成工厂锅炉房的检修口。此外,还有一条紧急逃生通道,连接着另一段废弃的地下电缆管道,但出口同样在封锁区域内。
“正门不能守,也守不住。”陆晓龙的手指在结构图上移动,“我们要利用的是复杂的地形和他们的投鼠忌器。”
他迅速制定了一个梯次防御、机动反击、并随时准备撤离的方案。
“第一道警戒线,设在这里。”他指向图纸上安全屋外约三十米处的一个岔路口,“利用废弃的管道和设备作为掩体,安装震动传感器和绊线照明弹。不求杀敌,只求预警,拖延他们推进的速度。”
“第二道防线,在安全屋外这条主通道。”他指向连接安全屋的唯一通道,“这里狭窄,易守难攻。我们可以设置几个诡雷,利用震撼弹和有限的火力,在他们试图强攻时给予突然打击,制造混乱。”
“最后,才是这扇门。”他看向安全屋厚重的合金门,“如果到了需要守门的地步,我们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所以,真正的关键是这里——”
他的手指点在了那条紧急逃生通道上。
“医生,你负责鹰眼和壁虎,提前进入逃生通道待命。一旦接敌,或者我下令,你们立刻撤离,不要回头!”
陈启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陆晓龙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手术台上依旧昏迷的陈锋和角落里气息微弱的“壁虎”,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
“山魈,你跟我负责外围预警和阻击。我们的任务不是死战,是迟滞敌人,为医生他们的撤离争取时间,然后我们自己再从逃生通道撤退。”
“明白!”马尧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凶光,“老子就是崩掉几颗牙,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计划已定,立刻执行。
马尧带着装备,小心翼翼地潜出安全屋,在黑暗中如同幽灵般布置着预警装置和诡雷。陆晓龙则协助陈启明,将陈锋和“壁虎”转移到相对舒适、且靠近逃生通道口的角落,并准备了简易的担架,以便随时拖行。
做完这一切,时间又过去了几个小时。安全屋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等待。
陆晓龙靠在墙边,闭目调息,努力恢复着体力和精力。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可能爆发战斗。
突然!
“嘀——嘀——嘀——”
一阵轻微但尖锐的电子蜂鸣声从控制台响起!是马尧布设在外围岔路口的震动传感器被触发了!
所有人瞬间睁开了眼睛,心脏骤然收紧!
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
陆晓龙一个箭步冲到监控屏幕前——为了节省电力和避免信号泄露,安全屋只开启了被动式震动和红外感应监控,没有实时画面。屏幕上,代表岔路口传感器的红点正在急促闪烁!
“方位c7,至少一个小组,运动谨慎。”陆晓龙压低声音,通过微型耳麦通知外面的马尧。
“收到。已就位。”马尧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冷静中带着一丝兴奋。
陆晓龙深吸一口气,对陈启明打了个手势。陈启明立刻将陈锋和“壁虎”往逃生通道入口处又挪了挪,自己则握紧了一支手枪,守在旁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控屏幕上没有再出现新的警报点。对方很专业,在试探,或者是在进行战术展开。
这种等待,远比直接的战斗更加折磨神经。
几分钟后。
“砰!”
一声并不剧烈,但在地下空间中异常清晰的爆炸声从外围传来!紧接着是短暂的惊呼和骚乱!
是绊线照明弹!马尧设置的光爆装置起作用了!强光虽然无法对装备精良的敌人造成实质伤害,但足以在瞬间致盲和扰乱他们的夜视设备,暴露他们的位置,并带来心理上的恐慌。
“c7区域,确认接敌。人数不少于六人,标准战术队形。”马尧的声音快速传来,伴随着他精准的单发点射声。“砰!砰!”
他在利用对方被照明弹干扰的瞬间进行狙杀,拖延时间。
“收到。按计划,逐次后撤,引他们进入主通道。”陆晓龙冷静下令。
“明白!”
耳麦里传来马尧且战且退的脚步声和零星的交火声。他在执行战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变换位置,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像一块牛皮糖,死死黏住对方,却又不断后退,将敌人向预设的伏击点吸引。
陆晓龙站在安全屋门后,通过门上的潜望镜观察着主通道的情况。他的手心里也微微见汗。马尧在外面冒险,他必须确保这最后的防线万无一失。
脚步声和战术手电的光斑越来越近。
突然,马尧的身影从通道一侧的掩体后敏捷地翻滚而出,冲回了安全屋门口附近。“他们进来了!小心,有突击手!”
陆晓龙立刻打开一道门缝,马尧闪身而入,迅速关上大门。
“干掉了两个,伤了几个。他们很谨慎,推进速度不算快,但压力很大。”马尧靠在门上,快速喘息着汇报,他的右腿外侧又多了一道弹痕,好在只是擦伤。
就在这时,主通道内传来了敌人试探性的喊话,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回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重复,放下武器……”
陆晓龙和马尧对视一眼,都没有理会。这种心理攻势对他们无效。
喊话停止后,是短暂的寂静。随即,一阵细微的、金属物体滚动的声音传来。
“手雷!”马尧低吼。
陆晓龙眼神一凛,猛地按下控制台的一个按钮!
安全屋门外上方,一个预先设置好的、装满混合了滑石粉和尖锐铁屑的罐子猛地爆开!大量的粉末和碎屑如同烟雾弹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门口区域!
那颗被扔进来的进攻型手雷在粉末烟雾中爆炸!“轰!”巨响在狭窄通道内放大,震耳欲聋,破片大部分被厚重的安全门和提前设置的缓冲物挡住,但冲击波依旧让门体剧烈震动。
烟雾和粉尘阻挡了视线,也干扰了敌人的传感器。
“就是现在!撤!”陆晓龙当机立断!
陈启明早已准备好,和马尧一起,抬起担架上的陈锋,拖拽着“壁虎”,迅速钻入了紧急逃生通道。
陆晓龙紧随其后,在进入通道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代表敌人的红点正在谨慎地穿过粉尘区,向安全门靠近。
他冷笑一声,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安装在主通道几个关键承重节点上的微型炸药被远程引爆!
“轰!轰隆!”
不大的爆炸声,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制造坍塌和堵塞!大量的碎石和杂物从通道顶部落下,瞬间将安全屋门前的一段通道堵死!
这虽然无法完全阻止敌人,但足以让他们清理上好一阵子,为撤离赢得宝贵的时间。
陆晓龙不再留恋,转身钻入狭窄的逃生通道,并从内部启动了通道口的伪装封闭装置。
身后,是敌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和清理障碍物的声音。
身前,是未知的、但充满一线生机的黑暗。
釜底抽薪的计划在外界或许已经开始发酵,而他们,则在这地下世界的边缘,用生命和智慧,执行着另一场同样惊心动魄的“釜底抽薪”——从绝境中,硬生生抽出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