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压抑,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潮湿的霉味,几乎令人窒息。废弃的市政维修隧道内,只有几道战术手电的光柱在晃动,切割着无尽的黑暗,映照出几张疲惫而紧绷的脸。
“咳咳……”陈锋(鹰眼)在马尧(山魈)的背上发出一阵微弱的咳嗽,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血丝,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医生!鹰眼情况不对!”马尧半蹲下,小心翼翼地将陈锋放下,声音嘶哑焦急。他自己的身体也是多处挂彩,左臂的伤口简单包扎后仍在渗血,但此刻他完全顾不上自己。
陈启明(医生)立刻扑到陈锋身边,借助手电光快速检查。他撕开陈锋左肩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伤口狰狞,子弹还留在里面,压迫着血管和神经,失血远超预期。他又翻开陈锋的眼睑,瞳孔对光反应已经有些迟钝。
“必须立刻进行手术,取出弹头,彻底清创止血!他的血压在持续下降,再拖下去,就算能保住命,左臂也可能保不住,甚至会有严重的脑部损伤后遗症!”陈启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快速从随身医疗包里取出强效止血粉和加压绷带,进行紧急处理,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陆晓龙靠在冰冷潮湿的隧道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肋部和腿部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体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感到一阵阵虚脱。他听着陈启明的话,看着陈锋苍白如纸的脸,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最近的、绝对安全的手术地点在哪里?”陆晓龙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但依旧保持着冷静。
陈启明抬起头,脸上满是污泥和汗水,眼神却异常清醒:“我们之前预设的七号安全屋,那里有完备的无菌手术设备和血浆储备。但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五公里,而且需要穿过至少三个监控密集的区域。”
五公里,对于平时的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现在伤痕累累、带着垂危伤员、还要躲避全城搜捕的他们来说,无异于一段死亡之路。
“妈的!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马尧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隧道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布满了血丝和疯狂的戾气。
“拼?拿什么拼?”陆晓龙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你我现在都是强弩之末,鹰眼等不了,外面现在恐怕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硬闯就是送死,还会连累医生和鹰眼。”
马尧张了张嘴,看着奄奄一息的陈锋,最终还是颓然地低下了头,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恨自己的无力。
隧道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几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陈锋偶尔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从陆晓龙身上一个特制的、隐藏极深的备用通讯器里传出。这是“龙影”最高等级的紧急联络通道,功耗极低,信号隐蔽,但带宽也极其有限。
“……龙……牙……听……到吗?……我……是……百灵鸟……”朱雀(百灵鸟)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强烈的干扰。
陆晓龙精神一振,立刻贴近通讯器,压低声音:“百灵鸟,是我。报告情况。”
“……基地……被完全封锁……调查组……控制了所有出口和网络……我……利用……之前预留的……物理后门……勉强……维持……断续连接……”朱雀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在巨大的压力和干扰下维持通讯极为困难,“外界……消息……金鼎事件……已引爆……官方定性……为……严重暴力犯罪……你们……被……全城通缉……警方……军方……可能都已……介入……搜捕……”
尽管早有预料,但听到“全城通缉”、“军方介入”这些词,隧道内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形势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百倍。
“……你们……位置……大致……锁定……在……西区……旧城……地下管网……但……具体……不明……敌方……动用……大量……人力……和技术……手段……正在……分区……排查……”朱雀艰难地传递着情报。
“鹰眼重伤,急需手术,目标七号安全屋。”陆晓龙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最迫切的需求。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显然朱雀也在飞速思考。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七号……安全屋……路径……已被……重点……监控……常规路线……行不通……我……有一个……方案……但……风险……极高……”
“说。”陆晓龙没有任何犹豫。
“……利用……城市……地下……排洪……系统……主通道……废弃多年……入口……隐蔽……距离……七号屋……直线……距离……近……但……内部……情况……未知……可能……坍塌……缺氧……或有……其他……危险……我……无法……提供……内部……导航……只能……给出……入口……和……大致……方向……”
地下排洪系统?那比他们现在所在的维修隧道更加古老、复杂和危险!内部结构不明,多年未经维护,随时可能发生坍塌,而且可能存在有毒气体或缺氧区域。这完全是一场赌博!
马尧和陈启明都看向了陆晓龙,等待他的决定。
陆晓龙看了一眼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的陈锋,又看了看浑身是伤却眼神坚定的马尧和陈启明。他没有时间犹豫。
“把入口坐标和方向发过来。”陆晓龙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坐标……已发送……龙牙……保重……我会……尽力……干扰……敌方……监控……为你们……争取……时间……通讯……即将……中断……”朱雀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被杂音淹没。
通讯断了。
隧道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无力地晃动。
陆晓龙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身体的疲惫和伤痛,站直了身体。他的目光扫过马尧和陈启明。
“兄弟们的命,就在我们手里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山魈,还能不能走?”
马尧猛地抬起头,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透着狠劲:“龙哥,只要你带头,刀山火海我也跟你闯!”
陈启明默默地将最后一点止痛剂注入陈锋体内,然后仔细地将他重新固定在马尧的背上,用绷带加固,声音平静却坚定:“我会尽我所能,保住鹰眼的命,保住他的手。”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犹豫退缩。在绝境之中,这就是兄弟之间无条件的支持与信任。
“检查装备,节省电量。我们走。”陆晓龙接过陈启明递过来的最后半瓶水喝了一口,然后将它小心地收好,率先朝着朱雀提供的坐标方向,迈入了隧道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马尧背负着陈锋,陈启明搀扶着受伤的“壁虎”,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而坚定。
前路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地下迷宫,身后是全城的追兵和天罗地网。他们伤痕累累,弹尽粮绝。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绝不会放弃。
这支持,源于无数次生死与共,源于对彼此能力的绝对信任,更源于“龙影”这个集体无法被摧毁的魂。
朱雀提供的入口,隐藏在一个早已废弃的半塌陷泵站下方,被厚厚的藤蔓和垃圾掩盖。挪开沉重的锈蚀格栅,一股更加浓烈、带着腐烂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手电光柱探入,只能照见入口处一小段向下延伸的、布满粘滑苔藓的混凝土阶梯,更深的地方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空气中氧含量明显偏低,让人胸口发闷。
“我先下。”陆晓龙没有丝毫犹豫,将手电咬在口中,双手攀住边缘,率先向下探去。阶梯湿滑异常,他必须极度小心,每一步都踩实才敢移动。
马尧紧随其后,他背负着陈锋,行动更加艰难。陈启明在最后,搀扶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壁虎”,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下到阶梯底部,脚下是及踝的、散发着恶臭的积水,水底是厚厚的淤泥。隧道比想象的更加宽阔,但顶部不时有水滴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更添阴森。混凝土墙壁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裂缝,仿佛随时会坍塌。
“保持距离,注意头顶和脚下。”陆晓龙压低声音提醒,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根据朱雀提供的粗略方向,他们沿着主隧道艰难前行。积水严重拖慢了他们的速度,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淤泥拔河。马尧的体力消耗巨大,喘气声如同破风箱,但他死死咬着牙,双臂如同铁箍般稳住背上的陈锋。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前,但水位更深,几乎没到大腿;另一条是向上的斜坡,通往一个较小的支管,但入口处被部分坍塌的砖石堵塞,只留下一个狭窄的缝隙。
“走哪边?”马尧喘着粗气问。
陆晓龙仔细观察。主通道水位太深,未知风险大,而且对马尧的负担太重。支管虽然堵塞,但缝隙勉强可容一人匍匐通过,而且向上或许意味着更接近地面,空气可能稍好。
“走支管,清理通道。”陆晓龙做出决定。
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搬开松动的砖石,尽量避免大的声响。每个人都累得几乎虚脱,汗水混合着污泥从额头滚落。清理出勉强可供通行的缝隙后,陆晓龙再次率先爬了进去。
支管内部更加狭窄,只能匍匐前进。尖锐的碎石和裸露的钢筋不断刮擦着他们的身体,留下新的伤痕。空气污浊不堪,带着浓重的铁锈和霉味,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陈锋在马尧背上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呜咽,马尧只能尽量蜷缩身体,用背部承受大部分摩擦,保护着战友。
“坚持住……鹰眼,就快到了……”马尧一边爬,一边低声念叨,不知是在鼓励陈锋,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陈启明跟在最后,艰难地拖着“壁虎”前进。“壁虎”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模糊,全靠意志力和陈启明的拖拽在移动。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马尧感觉肺部快要炸开,双臂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时,前方带路的陆晓龙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没路了。”陆晓龙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
手电光照射下,前方通道被完全堵死,不是坍塌,而是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闸门,看样子是当年用于截流检修的。闸门紧闭,门轴完全锈死,人力根本无法撼动。
绝望的情绪瞬间笼罩下来。后退?意味着要重新爬过那段痛苦的狭窄通道,再面对深水的主隧道,陈锋绝对撑不住!
“妈的!”马尧绝望地用头撞了一下旁边的管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晓龙没有放弃,他用手电仔细检查闸门四周。终于在闸门底部与管壁的缝隙处,发现了一些异样——那里的锈迹似乎有被近期摩擦过的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指仔细探查,感觉到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撬动,竟然从里面抠出了一小段被折断的、颜色较新的撬棍尖头!
“有人最近来过这里!”陆晓龙精神一振。这意味着,这扇门或许并非完全无法打开,而且可能存在其他出口!
他仔细检查闸门的结构,发现在门轴上方靠近顶部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被厚厚锈垢覆盖的方形小盖板。他用匕首费力地刮掉锈垢,露出了后面一个手动液压开启装置的接口!
这可能是当年预留的紧急手动开启装置!但需要专用的液压泵!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但他们去哪里找液压泵?
“找找看周围!有没有遗留的工具或者替代品!”陆晓龙低声道。
几人强打起精神,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地摸索。陈启明在堆积的垃圾和淤泥里,竟然真的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长条状的物体。他费力地掏出来,抹去污泥,居然是一根老式的、锈迹斑斑但结构尚且完好的大型螺纹钢撬棍!或许是当年维修工人遗落的。
“用这个!试试能不能别动液压装置的核心阀!”陆晓龙看到撬棍,立刻有了主意。
他将撬棍的一端死死卡进液压接口的受力点,另一端则由马尧和陈启明合力握住。
“我数三下,一起用力!注意,可能会崩断,小心弹伤!”陆晓龙提醒。
“一、二、三——用力!”
马尧和陈启明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动撬棍!陆晓龙则用肩膀顶住闸门,防止它突然松动后失控。
“嘎吱——吱呀——”
金属摩擦声响起,锈死的部件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撬棍弯曲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仿佛随时会断裂。
“加油!就差一点!”陆晓龙低吼,他能感觉到闸门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马尧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将最后一点力气也压了上去!陈启明脸色煞白,几乎脱力,但也死死撑着。
“砰!”
一声闷响,不是撬棍断裂,而是液压装置内部某个锈死的阀门终于被强行顶开了一丝缝隙!
紧接着,一阵缓慢的、沉重的“咯噔……咯噔……”声从闸门内部传来。厚重的金属闸门,竟然开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升起了一小道缝隙!
“成功了!”陈启明虚弱地喊道。
缝隙很小,仅能容人侧身勉强挤过。但足够了!
“快!山魈,你先带鹰眼过去!”陆晓龙用身体抵住还在缓慢上升的闸门,确保它不会突然落下。
马尧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侧身,先将陈锋递了过去,然后自己才费力地挤过缝隙。陈启明也赶紧将“壁虎”拖了过去。
最后是陆晓龙。就在他侧身准备通过时,“嘎吱”一声异响,液压装置似乎到了极限,上升的闸门猛地一顿,然后开始缓缓下落!
陆晓龙瞳孔一缩,身体瞬间反应,一个迅捷的侧滑,在闸门落下前的最后一刹那,惊险地滑了过去!
“轰!”
沉重的闸门在他身后彻底落下,溅起一片污水,彻底封死了退路。
几人瘫坐在闸门后的干燥地面上,劫后余生般地大口喘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手电光扫过,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小型检修室,空气虽然依旧沉闷,但比管道里好了很多。
短暂休息后,陆晓龙挣扎着起身:“不能停,鹰眼等不了。”
他根据方向和隐约的水流声判断,继续向前。穿过检修室,他们惊喜地发现,前方通道变得干燥整洁,甚至墙壁上还有模糊的、指向“7号区域”的旧标识!
他们找对了路!这里距离七号安全屋已经非常近了!
希望重新燃起,给予了几人新的力量。他们加快脚步,沿着标识前进。
终于,在拐过一个弯道后,一扇看似普通的、与隧道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个隐蔽的指纹和虹膜识别器。
七号安全屋,到了。
陆晓龙上前,将眼睛和手指按在识别器上。
“嘀”一声轻响,绿灯亮起。
金属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灯火通明、充满消毒水气味、设备齐全的安全屋内部。
到了!他们终于到了!
马尧几乎是拖着脚步,将陈锋小心翼翼地放在中间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台上。陈启明立刻如同上了发条般,冲到消毒柜前准备器械和血浆,一刻也不敢耽误。
陆晓龙反手将安全门锁死,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缓缓滑坐在地。极度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陈锋,又看了看瘫倒在地却依旧强撑着准备协助手术的马尧,最后目光落在正在紧张忙碌的陈启明身上。
这一路,是兄弟们无条件的支持,是用命拼出来的生路。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安全屋只是暂时的喘息,外面的风暴远未结束。但至少此刻,他们还在,兄弟还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