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挂白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
高悬的白色灯笼,门楣上垂下的素绸,在初夏尚且明媚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而凄凉。过往的行人无不侧目,低声议论着那位年轻有为的林侍郎竟在东南遭遇不测,唏嘘感慨者有之,暗中称快者恐怕亦不乏其人。
府内,更是被一片哀戚的气氛笼罩。下人们换上了素色衣衫,行走间悄无声息,脸上都带着真实的悲戚与茫然。老爷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不少老人想起林砚平日待下宽和,都忍不住偷偷抹泪。
灵堂并没有设,因为“尸身未见”,但苏婉清还是在正厅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奠位,香烛长明,烟雾缭绕,更添几分悲凉。
她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毫无纹饰的月白孝服,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起,脸上未施脂粉,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圈红肿,任谁看了,都是一副骤然遭受巨大打击、痛失所爱的未亡人模样。
她跪在奠位前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往火盆里一张一张地添着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仿佛灵魂也已随之而去。
只有跪在她身后稍远处的林忠,能看到夫人那宽大袖袍下,紧紧攥着、以至于骨节发白的双手。
她在演一场戏,一场给所有窥探者看的戏。既然对方想看到林家垮掉,想看到她崩溃,那她就演给他们看!极致的悲伤,是最好的伪装,也能麻痹对手的警惕。
果然,林府挂白后,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势力,开始有了动作。
首先是七皇子朱瑾派了心腹内侍前来吊唁,送来了丰厚的奠仪,并传达了殿下的哀恸与关切,言道已下令东南严查此事,定要揪出凶手。内侍看着苏婉清那副摇摇欲坠、全靠意志力支撑的模样,也忍不住心生怜悯,宽慰了几句。
紧接着,王侍郎夫妇亲自过府。王夫人拉着苏婉清的手,未语泪先流,哽咽着说了许多劝慰的话。王侍郎则面色凝重,在与苏婉清短暂的、几乎全是她在垂泪低泣的交谈中,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夫人节哀,保重自身。东南之事,尚有蹊跷,殿下与我都不会坐视。”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然而,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试探。
张韬府上派人送来了奠仪,管家脸上带着虚假的悲戚,话语里却藏着机锋:“我家大人闻此噩耗,痛心疾首,只恨那些无法无天的水匪……唉,林侍郎一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妒英才啊。” 仿佛坐实了林砚已死,并将原因归咎于“水匪”和“天意”。
都察院李御史那边也派人来了,态度却暧昧不明,只说了些官面文章。
更有些平日里与林家并无深交、甚至可能属于对立派系的官员,也遣人送来奠仪,与其说是吊唁,不如说是来确认林砚的“死讯”。
苏婉清一律以泪洗面,哀恸得无法正常应答,由林忠代为接待周旋。她将自己沉浸在“未亡人”的角色里,暗中却冷眼观察着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他们的表情,他们的言语,他们带来的信息。
她在等。
等听风阁的消息,等东南可能传来的、被掩盖的真相,也在等……那个放出这个消息,或者制造了这个局的人,下一步的动作。
对方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绝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当一个悲伤的寡妇。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或许是想借此彻底否定开海之策,或许是想趁机瓜分林砚留下的政治遗产和商业版图,或许……还有更深的图谋。
囡囡似乎也明白了“挂白”意味着什么,变得异常安静和黏人。她不再吵闹着要爹爹,只是常常缩在母亲怀里,用小手去擦苏婉清脸上似乎永远擦不干的泪水,小声地说:“娘亲不哭,囡囡乖……”
女儿的乖巧,比任何言语都更让苏婉清心痛。她紧紧抱着女儿,仿佛这是她在冰冷绝望的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夜幕降临,白日的喧嚣与试探暂时告一段落。灵堂前只剩下长明灯孤独地跳跃着。
苏婉清依旧跪在蒲团上,身影在烛光下拉得细长而孤寂。
林忠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夫人,您去歇歇吧,老奴在这里守着。”
苏婉清缓缓抬起头,看着跳跃的火焰,声音沙哑而平静:“林忠,你说,这京城里,有多少人盼着老爷死?有多少人,此刻正在举杯庆祝?”
林忠心中一酸,哽咽道:“夫人……”
苏婉清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低语,眼神在火光映照下,幽深得可怕:“他们以为林家完了……以为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她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
“那就让他们先高兴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