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瓷杯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了花厅内虚伪的平静。褐色的茶水与碎片四溅,沾湿了苏婉清藕荷色的裙摆,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如同她此刻骤然被撕裂的心。
她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及时扶住了身旁的茶几,几乎要软倒在地。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盈满了巨大的惊恐与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林忠,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什……什么?!你说……老爷在东南……遇……遇刺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道惊雷,不仅炸蒙了苏婉清,也让原本端着架子、准备看好戏的李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她手中的茶杯也是一晃,茶水险些泼出,脸上的矜持与算计被惊愕取代,脱口而出:“遇刺?!林侍郎他……”
林忠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夫人!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老爷在视察港口时,遭遇不明身份的水匪袭击,身中……身中一箭,坠入海中,至今……生死不明啊!”
“生死不明”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苏婉清心头。
她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李夫人假惺惺的惊呼,丫鬟们慌乱的搀扶,她都感觉不到了。脑海里只剩下林忠那句“坠入海中,生死不明”在疯狂回荡。
那个昨夜还在灯下与她商议对策、眉宇间带着坚定与疲惫的夫君;那个离家前紧紧拥抱她、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的夫君;那个答应囡囡要带糖人回来的爹爹……怎么就生死不明了?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窒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夫人!夫人您撑住啊!”丫鬟们带着哭腔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空白中拉回。
苏婉清猛地喘过一口气,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因压抑的悲恸而剧烈起伏。她推开搀扶的丫鬟,用尽全身力气站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软肉,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抬起泪眼,看向同样被这消息震住、脸色变幻不定的李夫人,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质问:“李夫人……您听到了?这就是……这就是您说的‘吉人天相’?这就是……京中那些‘小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婉彷徨,而是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悲愤。
李夫人被她看得心中一寒,竟有些不敢直视。她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构陷污蔑是一回事,直接闹出人命,尤其是皇帝钦差的人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摊浑水,瞬间变得无比烫手。
“林……林夫人节哀……这,这定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水匪所为……”李夫人语气干巴巴的,带着明显的慌乱,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从容,“此事关系重大,我……我得立刻回府告知我家老爷!告辞,告辞!”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带着仆妇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花厅内,只剩下苏婉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和丫鬟仆役们低低的啜泣与慌乱。
林忠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夫人……老奴……老奴……”
苏婉清没有理会他,她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夕阳正如血般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将庭院、屋瓦都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那血色刺痛了她的眼,也仿佛预示着什么。
假的?还是真的?
这消息来得太巧,太致命!就在李夫人威逼利诱,试图让她屈服的时候!这究竟是东南真实的噩耗,还是……京城这边为了坐实林砚“无能遇险”、甚至“已遭不测”而放出的烟雾弹?为了彻底打断开海之策,为了将林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巨大的悲伤与更深的疑虑在她心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她撕裂。
如果是真的……她不敢想下去。
如果是假的……那对手的狠毒与算计,简直令人发指!
她必须弄清楚!
“林忠!”她猛地转身,声音因哭泣和激动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绝境中逼出的狠厉,“消息从何而来?何人传递?验看过凭证没有?!”
林忠被她眼中骤然迸发的厉色吓了一跳,连忙止住哭泣,回道:“是……是驿丞加急送来的东南官报抄件,盖着巡抚衙门的印……说是八百里加急……”
官报?巡抚衙门印?
苏婉清的心又是一沉。如果是伪造官报,私盖官印,那可是滔天大罪!对手敢这么做吗?
还是说……东南那边,真的出事了?林砚的推行,触及了某些势力的根本利益,他们不惜铤而走险,杀人灭口?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不寒而栗。
“娘亲……”就在这时,内院门口,囡囡被奶娘抱着,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扰,小脸上满是害怕,怯生生地叫着。
看到女儿,苏婉清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放柔,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囡囡乖……没事,娘亲没事……你先跟奶娘回去,乖……”
她不能吓到孩子。
奶娘会意,连忙抱着一步三回头的囡囡离开了。
看着女儿消失的背影,苏婉清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她靠着窗棂,缓缓滑坐到冰凉的青砖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夕阳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暮色如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吞噬了所有的光,也吞噬了她短暂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止息。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在一片狼藉的悲伤与混乱中,重新凝聚起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坚毅。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她都不能乱。
如果林砚真的遭遇不测……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如果这是阴谋……那她就必须在他“生死不明”的这段时间里,守住这个家,揪出背后的黑手!
她扶着窗棂,艰难地站起身,对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林忠,一字一句,清晰地吩咐道:
“传我的话,府中即刻起,全部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