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接到老宅拆迁通知时,正在整理母亲的遗物。一张泛黄的合照从旧相册里滑落,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褪色的中山装,眉眼和她有七分相似,背后是青砖黛瓦的老宅门楼——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外祖父。母亲在世时极少提及娘家,只说老宅里藏着“不能碰的东西”,如今拆迁队三日后便要进场,夏燃终究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老宅坐落在城郊的荒坡上,院墙早已坍塌大半,墙头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像一道道狰狞的抓痕。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下意识捂住口鼻。院子里的石板路长满青苔,墙角堆着破碎的瓦砾,正屋的门楣上,“夏府”两个字被烟火熏得发黑,边缘卷曲,像是随时会剥落。
夏燃记得母亲说过,外祖父是个木匠,一辈子都在老宅的西厢房做工。她踩着碎瓦走进西厢房,里面杂乱地堆着锯子、刨子等工具,木头上的刨花早已干透发黄。墙角的木架上摆着十几个未完工的木偶,这些木偶做工精细,眉眼栩栩如生,但诡异的是,每个木偶的眼睛都用红漆点染,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渗人的光泽。
最里面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被黑布覆盖的木盒。夏燃伸手掀开黑布,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木盒是紫檀木做的,表面有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边缘发黑碳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偶,与其他木偶不同,这个木偶穿着迷你的红嫁衣,头发是真人发丝所制,脸上的红漆已经开裂,露出底下深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木偶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红绳,绳子末端挂着一枚铜制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念安”二字。夏燃拿起木偶时,指尖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像是被烙铁烫到。她慌忙松开手,木偶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红嫁衣的衣角微微晃动,竟像是活物一般。
当天晚上,夏燃留在了老宅。她找了块干净的木板铺在地上,裹着带来的薄毯将就过夜。夜深人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嗒、嗒、嗒”,缓慢而有节奏,像是有人穿着布鞋在石板路上行走。夏燃屏住呼吸,借着月光看向门口,只见一道纤细的黑影从门缝里溜了进来,悄无声息地飘向西厢房。
她吓得浑身僵硬,大气不敢出。那黑影在西厢房门口停了片刻,接着,里面传来了木头摩擦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摆弄那些木偶。夏燃想起母亲的话,心脏狂跳不止,她想逃跑,却发现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西厢房里的声音停了。黑影飘了出来,缓缓转向夏燃的方向。借着月光,夏燃看清了黑影的模样——那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长发披肩,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空洞无神,正是那个木偶的放大版。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接着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夏燃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冲进西厢房查看。那些未完工的木偶,不知何时被摆成了一排,全都面朝门口,红漆点染的眼睛像是在死死盯着她。而那个穿红嫁衣的木偶,正端坐在木架的最高处,长命锁上的“念安”二字,竟像是被鲜血浸染过,变得鲜红欲滴。
夏燃不敢再停留,转身就想离开老宅。可走到门口时,她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锁上了,无论她怎么用力拉扯,都纹丝不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清脆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虎头鞋的小男孩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抱着那个红嫁衣木偶,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姐姐,你要带念安走吗?”小男孩开口问道,声音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冷。
夏燃吓得连连后退:“你是谁?念安是谁?”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木偶缓缓走向她。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青苔就枯萎一片,石板路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脚印,像是被烟火灼烧过。“娘说,念安要永远留在家里,陪着爹爹做木偶。”小男孩的笑容渐渐变得狰狞,“姐姐,你不该来这里,更不该碰念安。”
夏燃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小男孩,恐怕就是外祖父的孩子,而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她想起母亲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外祖父年轻时痴迷木偶,后来娶了一位绣娘,可没过多久,绣娘就和孩子一起葬身火海。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意外失火,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想逃跑,却被小男孩拦住了去路。小男孩怀里的木偶突然动了起来,红嫁衣的袖子挥舞着,长命锁发出“叮铃”的声响。夏燃感觉浑身发烫,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皮肤传来阵阵刺痛。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臂上出现了一道道灼烧的痕迹,正迅速蔓延开来。
“娘说,闯入者都要化为灰烬,永远留在家里。”小男孩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爹爹做了这么多木偶,就是在等你啊,姐姐。”
夏燃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老宅里藏着“不能碰的东西”。外祖父痴迷木偶,妻子和孩子死后,他精神失常,将对妻子的思念寄托在木偶上,用真人发丝和布料制作木偶,甚至用邪术将妻子和孩子的魂魄束缚在木偶里。而自己,作为夏家的后人,身上流着和外祖父一样的血,正是解开邪术的关键,也是被束缚的魂魄想要寻找的“替身”。
她拼命地拍打大门,大声呼救,可外面毫无回应。西厢房里的木偶们全都动了起来,一个个从木架上跳下来,朝着她围拢过来。它们的红漆眼睛死死盯着她,嘴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像是在念着某种咒语。
那个穿红嫁衣的木偶飘到了夏燃面前,长命锁上的“念安”二字闪烁着红光。夏燃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仿佛真的要被烈火焚烧殆尽。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反复叮嘱“不要回老宅”,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听话。
就在这时,夏燃看到了木架上的一把刨子。她拼尽全力,冲过去抓起刨子,朝着红嫁衣木偶狠狠砸去。“砰”的一声,木偶被砸得粉碎,木屑纷飞,里面竟掉出了一缕黑色的长发和一小块烧焦的布料。
随着木偶被砸碎,周围的木偶们动作一滞,眼神里的红光渐渐褪去。小男孩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脸上的狰狞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伤。“娘……爹爹……”他喃喃自语,接着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夏燃身上的灼烧感渐渐消失,大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老宅,回头望去,只见老宅的屋顶冒出了滚滚浓烟,像是真的燃起了大火。那些未完工的木偶,还有外祖父的工具,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夏燃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到跑到城郊的公路上,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她回头看向老宅的方向,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院落,浓烟滚滚,遮住了半边天空。她知道,外祖父的执念,还有那对母子的怨气,终于在这场大火中得以平息。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回到城里后,夏燃常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梦里,她又回到了老宅,那些被大火焚烧的木偶从灰烬中爬出来,浑身焦黑,朝着她伸出干枯的手臂。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和小男孩站在火海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她,嘴里不停地念着:“姐姐,回来吧,这里是你的家……”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像是被木头取代。每次梳头时,都会掉下一撮撮黑色的头发,而那些头发,竟和木偶身上的真人发丝一模一样。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身体一切正常,可她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绝非偶然。
她想起了那个被砸碎的木偶,想起了长命锁上的“念安”二字。或许,外祖父的邪术并没有完全消失,那对母子的魂魄也没有真正安息。它们化作了余烬,附着在她的身上,要将她永远束缚在那场大火的记忆里。
后来,夏燃卖掉了城里的房子,搬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小镇。她不再梳头,不再穿红色的衣服,甚至不敢靠近任何木头制品。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还是能听到木头摩擦的“吱呀”声,还有那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念安想你了……”
有人说,在那个小镇上,常常能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要烧我”。而她的手指,已经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类似木偶的纹路。
至于那栋被大火烧毁的老宅,后来被夷为平地,建成了一片绿化带。可每当有人经过那里,都会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仿佛那些被焚烧的余烬,从未真正消散。而在月圆之夜,偶尔会有人看到,一片废墟之上,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旁边还站着一个穿黑衣的女人,像是在永远地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