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外的吕军营寨,连日来的肃杀之气似乎被初冬的暖阳稍稍融化了几分。辕门前那面巨大的“吕”字帅旗依旧迎风招展,但今日旗下,却多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热闹景象。
几名风尘仆仆的文士,穿着浆洗得发白的儒袍,牵着瘦骨嶙峋的驽马,正忐忑不安地向守门军校递上名刺和简陋的行李。他们的目光既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又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不时抬头望向那森严的营垒和迎风猎猎的旗帜,仿佛那黑底金字的“吕”字大纛,便是这乱世中唯一能指引方向的北辰。
“颍川寒士,辛毗,携弟辛评,闻温侯招贤,特来相投,乞为通报。”为首一位年纪稍长的文士,声音略显沙哑,却努力保持着士人的仪态,向面无表情的守门队率躬身行礼。他身后的年轻人,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眼神则更为锐利,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营寨的布局和守军的精气神。
队率接过那份材质粗糙的名刺,扫了一眼,又看看这几人的寒酸模样,皱了皱眉,但想起近日上头反复严令不得怠慢任何前来投效的读书人,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兵士带他们去往新设的“招贤馆”登记查验。
类似的情景,这几日在安邑城外已非孤例。
中军大帐内,吕布刚刚听完高顺关于接收东郡濮阳后维稳情况的禀报,陈宫便拿着一卷新录的名册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难得的舒缓。
“主公,近日前来投效的士人,又多了十余位。”陈宫将名册呈上,“虽尚无海内大儒、名动州郡之辈,然观其籍贯、言谈,多为司隶、豫州、兖州北部人士,皆因战乱流离,或不满曹操、袁绍所为,闻主公迎奉天子,肃清奸佞,故来相投。其中颇有一些精通刑律、算学、文书之上,正可填补我幕府空缺。”
吕布接过名册,粗粗浏览。上面的名字大多陌生,但籍贯一栏却颇为醒目:颍川、汝南、河内、陈留……这些都是中原腹地,文化昌盛,人才辈出之地。他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辛毗?可是颍川辛氏?”
陈宫点头:“正是。其族在颍川亦算一方名门。其兄辛评,此前似乎曾在韩馥幕中。此二人前来,意义非同一般。可见主公‘奉天子’之举,已开始撼动士林观望之心。”
吕布放下名册,目光投向帐外。透过掀开的帐帘,能看到远处招贤馆的方向,依稀有人影走动。他能想象出那些士子忐忑而又充满希望的神情。这种景象,与他刚入主并州时门庭冷落的情形,已是天壤之别。
“天下终究是人的天下。”吕布缓缓道,像是在对陈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光有兵马,不过是一介武夫。唯有贤才辅佐,方能成就大事。”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袁本初空有四世三公之名,却傲慢无礼,视天下英才如仆隶。曹孟德虽知用人,然其屠戮名士、欺凌汉室,早已寒了天下士人之心。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陈宫深以为然:“主公明见。如今陛下在安邑,大义名分在手,正是招揽四方贤才,积蓄力量之时。只是……”他略一迟疑,“如今来投者,多为中下层寒士或不得志者,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世家领袖,仍在观望。”
“无妨。”吕布摆摆手,“水积则鱼聚。先引来溪流,大江自会奔涌而至。善待眼前之人,使其各尽其才,便是最好的招贤榜。对了,公台,招贤馆一应事宜,需派一得力且细心之人总理,务必使来投者宾至如归,勿使其受军中粗汉怠慢。”
陈宫正要答话,帐外亲卫又报:“主公,任娘子遣侍女送来一些书卷,说是近日整理所得,或对招贤馆有所助益。”
吕布微微一怔:“呈上来。”
一名侍女低头入内,奉上几卷书册,然后悄声退下。吕布展开一看,并非什么机密文书,而是一些用工整小楷誊抄的文稿,内容令他颇感意外——竟是关于各地风俗物产、名门郡望的简要介绍,以及一些前朝选拔、考核官吏的旧制得失评述,甚至还附有一份建议的招贤馆接待流程和考核方式,细致到饮食住宿、谈话技巧。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女性的细腻和远超寻常女子的见识格局,显然是花费了大量心血整理而成。
陈宫在一旁瞥见,也不禁讶异:“任娘子竟有如此心思?这些虽非军国大事,于收纳人心、甄别人才,却实有大用。特别是这郡望风俗摘要,与来投者交谈时,若能提及其家乡一二,必能令其倍感亲切,归心更速。”
吕布看着那娟秀而有力的字迹,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总是这样,在他需要的时候,以一种不经意却又恰到好处的方式,提供着支持。他沉默片刻,将书卷递给陈宫:“便依此议,斟酌施行。招贤馆之事,可多听听她的见解。”
“宫明白。”陈宫接过书卷,心中对那位任娘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安邑的“招贤馆”愈发忙碌起来。虽然依旧没有顶级名士投奔,但来自各地的中下层文吏、避乱的寒门学子、甚至一些精通匠作之术的巧匠,开始络绎不绝地前来。吕布集团这台原本以军事为主的机器,开始缓慢地注入文职的新血液。
这一日,招贤馆内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文会,由陈宫主持,钟繇、辛毗等新投之士以及几位原本的公卿子弟受邀参加。任红昌(貂蝉)也应邀出席,并未喧宾夺主,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与人交谈几句,其言谈举止,温婉得体,见解不凡,令许多原本因其出身或容貌而心存轻视的士子,也不由得收起了小觑之心。
会后,甚至有一位来自弘农的老儒,私下对陈宫感叹:“不料温侯麾下,竟有如此才貌双全、见识超卓之女公子,真乃……真乃难得。”语气中满是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改观。
消息悄然传开,吕布集团的形象,在那些观望的士人心中,似乎又多了一层不同于纯粹武夫的、值得玩味的色彩。
人才的溪流,正开始汇聚。虽然缓慢,却坚定地改变着这片土地的力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