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跪在骨地上,嘴角咧开,黑血顺着裂口往下淌,笑得像个疯子。他那只伸向灰烬的手还在抖,指尖离最后一点火星不过半寸,却再也碰不到了。
风停了。
连鬼火都凝固在半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呼吸。
我站在原地,折扇垂在身侧,忽然觉得不对劲——他的影子,歪了。
不是被风吹斜的那种歪,是……多了一截。从脚后跟拖出去一尺长,像条死蛇趴在地上,纹丝不动。
寒星在我身后半步,呼吸一滞。
“主人。”她声音压得很低,“他……没心跳了。”
我说过,这人连影子都不配有。
可现在,他有了两个影子。
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别的东西的。
鬼王缓缓抬头,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像是骨头错位。他眼白开始泛红,不是充血,而是整片眼球被染成血色,连瞳孔都看不见了。嘴角还挂着笑,但那笑容已经不属于他。
“楚昭。”开口的是他,声音却叠着两层——一层是鬼王沙哑的嗓音,另一层低沉阴冷,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回声。
我冷笑:“渊主,你藏得够久啊。”
“本座亦是为三界着想。”那声音慢悠悠地说,鬼王的嘴唇跟着动,像是提线木偶,“你毁规则,乱命格,今日若不除你,三界将崩。”
我抬手摸了摸左眼的琉璃镜,镜面微微发烫。“你这话我都听腻了。上次说这句的时候,你在十八渊底下啃了三百个修士的魂魄补身子,顺便把他们的命格改成‘自愿献祭’。”
鬼王的身体猛地一震,双臂张开,骨骼噼啪作响,像是有人在里面重新拼了一副架子。他慢慢站起来,动作僵硬,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焦黑的脚印,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你以为你能逃?”渊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三千年前你自毁神籍,躲进云海裂痕,以为没人找得到你?可你忘了——你是从天道里剥出来的,而我,是天道扔掉的渣滓。我们本是一对弃子。”
我嗤笑一声,扇子轻点地面:“所以你现在借个破壳子跟我说话,就为了证明自己也是个可怜虫?”
话音未落,他突然冲了过来。
速度快得不像鬼王能有的身手,更像是某种东西强行驱动这具躯体,不顾经脉断裂、血肉撕裂也要扑上来。我往后撤步,折扇横挡,一道金光自扇面浮现,正是《天命漏洞手册》的虚影。
“轰!”
冲击波炸开,寒星被掀退三步,单膝跪地,手里的戟插进骨地才稳住身形。我站在原地没动,但手臂一阵发麻——这一击,带着规则级的重量。
“你怕它。”我盯着他,忽然笑了,“你根本不敢直接碰它,只能借这具烂肉来试探。”
渊主没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鬼王的手,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抽搐,五指扭曲成爪形,指甲翻起,露出底下漆黑的筋络。
他还没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但这不妨碍他出手。
下一瞬,他抬手,五指成爪,直抓我咽喉。我不退反进,折扇迎上,金光与黑气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的力量远超鬼王本身,每一击都像是要把我的骨头碾成粉。
“你改写漏洞,自以为逍遥法外。”他一边攻一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讲经,“可你可知,每一个你修正的‘错误’,都会在天命簿上留下新的裂痕?你不是修补者,你是蛀虫。”
我闪身避开一记横扫,反手一扇砸在他肩头。金光爆裂,鬼王的肩膀当场炸开一团血雾,可那具身体只是晃了晃,又扑了上来。
“蛀虫也好,补丁也罢。”我冷笑,“总比你这种靠吃别人命格续命的寄生鬼强。”
他说到底还是忌惮《天命漏洞手册》,不敢硬接,每一次碰撞都刻意避开扇面核心。但我看得出来,他在适应,在学习如何在这具躯壳里发力。
寒星突然冲上来,戟尖直刺他后心。
“滚开!”我喝了一声。
她没听,反而加快速度,一戟刺入鬼王背脊。
刹那间,那具身体剧烈抽搐,黑气从伤口喷涌而出,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逼到了极限。寒星咬牙往前送戟,却被一股巨力震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一块残碑上。
但她那一击,让渊主的动作迟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我看清了——他右手指节处,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瓷器上的冰纹,一闪即逝。
那是《天命漏洞手册》留下的痕迹。
早在三千年前,我就在所有可能被他附身的存在上,悄悄刻下了“识别符”。只要他敢寄生,就会触发微弱的排斥反应。虽不足以伤他,但足够让我知道——他来了。
“你身上有我的字。”我收扇立定,唇角扬起,“就像狗圈上刻主人名,甩都甩不掉。”
渊主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缓缓笑了。
“楚昭。”他说,“你以为你赢了?”
我没说话。
他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不怕《天命漏洞手册》,他怕的是——我早就准备好了。
“你不是要删我吗?”我问,“刚才怎么不下手?是不是发现——你动不了我?我的记忆不全,身份不明,命格无根,连天道都录不了我。你拿什么删?拿鬼王这张脸哭着求我放过他?”
他沉默了一息。
然后,抬手。
不是攻击,而是抓住了我的折扇。
五指收紧,金光崩裂,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试图抽回,但他力气暴涨,像是体内突然注入了某种更古老的力量。
“咔。”
一声脆响。
扇子断了。
中间裂成两截,金光溃散,化作点点火星飘落。
我盯着那断裂的扇骨,没动。
他捏着半截扇子,轻轻一扯,整把扇子脱手而出,被他攥在掌心。他低头看着扇面残留的文字,眼神变了。
那是我随手抄的一段批注:“天道打嗝时,因果会跳帧。”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我,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这些字,是谁写的?”
我笑了:“你说呢?总不能是你祖宗写的吧?”
他猛地将扇子捏碎,碎片混着黑气炸开,像一场灰雨落下。
“你藏得很好。”他说,“但你逃不掉。你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而我,是来修补它的。”
寒星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胸口,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她没再冲上去,而是横戟挡在我面前,背对着我,面对渊主。
“你想动他。”她声音很轻,“先过我这关。”
渊主看着她,忽然笑了:“半妖血契者?有趣。你的契约纹路,是从我身上剥离的碎片所化。你护他,就是在护我。”
寒星没回头,也没说话。
但我感觉到,她锁骨下的印记在发烫,像是要烧起来。
渊主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团幽黑的光,像是把整个深渊压缩成了球体。他不再隐藏杀意,也不再伪装慈悲。
“楚昭。”他说,“今日,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不存在’。”
我站直身体,左眼琉璃镜微微一震,镜面出现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我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寒星的戟尖微微下垂,一滴血从刃口滑落,砸在骨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