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的绿光终于熄了,黑雾如退潮般缩回地底。我指尖还沾着血,太阳穴那道裂开的疼没散,但已经不重要了。扇子收进袖里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某种结算完毕的提示音。
就在这当口,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从祭坛另一侧传来。
不是鬼差那种飘忽的滑行,也不是阴风卷骨的簌簌声,是实实在在、带着重量的行走——还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
鬼王又来了。
这次他没坐在那堆白骨搭成的破烂王座上,而是站在一群鬼卒中间。四个佝偻身影抬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箱,箱子不大,却沉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在地上刮出火星。
他脸上那道裂痕更深了,像是被人用钝器砸过两次。可他还挺着胸,声音故意压得低沉:“楚昭,交出仙丹。”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刚才抹在唇角的血用拇指蹭了下,然后轻轻弹出去。血珠落在最近的一块碎骨上,发出“滋”的一声,像水滴进了热油锅。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活不过今夜?”我终于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问早饭吃了没,“怎么,渊主刚走,你就改主意了?”
鬼王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稳住:“那是警告。现在是交易。”
“哦?”我挑眉,“你要拿什么跟我换?”
他一挥手,鬼卒把铁箱重重砸在地上,盖子自动掀开一条缝。一股腥臭扑面而来,绿油油的液体在里面翻着泡,像煮沸的沼泽水。
“鬼髓。”他说,“纯度九成以上,能续魂、固魄、抗天罚。你若肯交出仙丹,这箱归你。”
我走近两步,蹲下来,伸手就要掀盖。
寒星在我身后低声提醒:“别碰,有咒。”
我笑了:“怕什么,他又不敢真炸。”
说着,“啪”地一声把箱盖整个掀开。
里面就这一汪冒着泡的绿液,连个容器都没有,直接晃荡在铁壳子里。表面浮着一层油膜,隐约能看到几根细小的骨头沉在底下,像是手指节。
我看了一眼,合上盖子,站起身,拍了拍手。
“就这?”我说。
鬼王脸色变了:“你……你不识货?”
“我不是不识货。”我冷笑,“我是觉得好笑。你前脚还在替渊主打杀阵,后脚就跑来跟我谈交易?而且——”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鬼卒,“你们抬这箱子的时候,肩膀都在抖。这鬼髓,怕是你们自己都舍不得用吧?”
没人答话。
我转头看向寒星:“你觉得呢?”
她冷笑一声,戟尖点地:“刚才要仙丹,现在又要鬼髓。你到底想干嘛?贪多嚼不烂。”
鬼王猛地抬头:“本座只是想活!”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
空气静了一瞬。
我缓缓抬起折扇,用扇尖挑起他的下巴,力道不大,但他脖子一歪,差点跪下去。
“想活?”我笑出声,“那你得先告诉我——是谁让你来讨这颗仙丹的?”
“没人!”他咬牙,“是我自己决定的!”
“巧了。”我慢悠悠翻开《天命漏洞手册》的虚影,一页泛黄纸页在我眼前浮现,“册上记:鬼历三百二十六年,鬼王私藏仙丹欲逃,反被渊主剜去半魂,从此沦为影傀,不得擅自行动。”我念完,抬眼看他,“你说你要仙丹,真是为自己?还是有人在后面掐着你的脖子,逼你来演这场戏?”
他呼吸一滞,整个人晃了晃。
“不可能……这事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我逼近一步,“那你胸前第三根肋骨的位置,为什么有个倒五芒星烙印?那是‘言灵锁’,说一句假话,心脉烧一次。你现在说话这么顺,要么伤得太重感觉不到疼,要么——”我扇子一转,轻轻敲在他胸口,“你根本没说真话。”
他猛地后退,却被身后的鬼卒挡住去路。
那些鬼卒动也不动,仿佛根本不是来护他的,而是来押送的。
寒星冷笑:“主人说得对,这家伙就是个传话筒。前面喊打喊杀,现在又装可怜求交易,前后两张脸换得比翻书还快。”
“我不是装!”鬼王突然吼出声,声音嘶哑,“我是真的想活!你们知道被关在十八渊边缘是什么滋味吗?每天听着地底那些东西啃食灵魂,等着哪天轮到自己?我拿到仙丹,就能脱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所以你是想跑?”我眯眼,“那你找我干嘛?你应该去偷,去抢,去跪渊主的大腿才对。偏偏来找我做交易——说明你根本拿不到仙丹,只能靠别人施舍。”
他嘴唇颤抖,没反驳。
我继续道:“而且你选的时机也太巧了。渊主刚退,你就出现,还带着这么一箱来历不明的鬼髓。你是算准了我会留一口气等后续消息,所以赶紧上来递投名状?”
“我只是……”
“你只是想活命。”我打断他,“但你忘了,想活的人,不该主动往死路上走。”
我扇子一收,转身背对他:“这箱鬼髓,我不稀罕。你要仙丹?行啊,拿命来换。”
“你——!”
“怎么?”我回头,嘴角微扬,“嫌贵?那你可以继续回去当你的影傀,等渊主下次召见时,记得把膝盖擦干净点。”
鬼王浑身发抖,忽然双膝一软,竟真的跪了下来。
哐当一声,铁箱翻倒,绿液淌了一地,在骨地上冒起白烟,像是腐蚀了什么。
“我说……”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说实话……”
寒星立刻绷紧身体,戟握得更牢。
我没急着追问,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知道,这一开口,就没回头路了。
“仙丹……不是我要的。”他终于抬起头,眼里全是恐惧,“是有人让我来问的。一个……不能提名字的存在。”
“哦?”我轻笑,“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联系你的?托梦?传音?还是——”我指了指那滩正在冒烟的鬼髓,“这里面,本来藏着一道神念?”
他瞳孔一缩。
我笑了:“果然是这样。你以为这是交易筹码,其实它是监听器。你每说一句话,那边都能听见。”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滩绿液,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现在怎么办?”他喃喃,“他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
“那你就得换个老板。”我说,“比如——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派来的?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不是比渊主还麻烦?”
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无形的毒药。
然后,他终于开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