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看着天际那道裂开的云缝,雷光在里面缓缓游走,像一群没吃饱的蛇。脚下的广场已经安静了,符文熄了,黑气散了,连风都懒得动一下。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前的最后一口气。
手里的天命卷还烫着,贴在掌心像是块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炭。我把它翻了个面,竹简边缘有些磨损,露出几道细小的裂痕——那是刚才魔阵反扑时留下的印子。我没急着烧它,反而轻轻吹了口气,把上面沾的一点灰吹走。
“三千年了,”我低声说,“你比我还沉得住气。”
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我知道她不好受。锁骨那儿的伤没愈,血契还在抽力气,她能站着不倒就算本事。
我没有回头,只是把折扇往袖口一塞,开口:“你现在退出,没人会说你半个不是。”
她没吭声。
我等了几息,才听见她往前迈了一步。
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很轻,但她走得坚决。
“主人要做的事,”她说,“我不懂也得跟。”
我冷笑一声:“我不需要懂我的人,只需要听话的。”
“那您骂我蠢狗崽子的时候,我也没反驳。”她声音不大,却一句接一句,“您让我别死,我就咬牙撑着;您让我控阵,我就把火压住;现在您要是想烧天命……我也不会问为什么。”
我终于转过身。
她站在那儿,低着头,手里握着那柄变形过的戟,指节泛白。金纹在她手臂上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炸开的引线。
我抬手,用折扇敲了她脑门一下。
“疼吗?”
她愣了下,点头。
“那就还没傻透。”我把扇子收回来,指尖在扇骨上一抹,擦掉刚才沾的一点血迹,“我要烧的不是命格,不是规则,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玩意儿写好的剧本。你要是真跟着我走,就得明白一件事——这一把火烧下去,可能连‘楚昭’这两个字都会化成灰。”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得不像个受伤的人。
“可您还在。”
“我在不在不重要。”我淡淡道,“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敢点这把火。”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傻:“那我就是那个递火折子的人。”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头顶的雷光又闪了三次。
然后我伸手,把天命卷递出去一角。
她没犹豫,伸手接过。
竹简碰她手指的瞬间,猛地颤了一下,像是活物察觉到了威胁。她眉头一皱,但手没松。
“拿稳了。”我说,“等火起来,第一道焰由你引。要是你手抖,咱们俩都得被反噬成飞灰。”
“我不抖。”她握紧了,“从小到大,您给的东西,我一次都没摔过。”
我哼了一声:“那是你还活着。”
话音落,我转身走向阁顶最高处。
玄冥阁建在云海裂隙之上,四面无墙,只有几根残破的柱子撑着一方平台。这里曾是三千年前我斩断神籍的地方,如今又要成为焚毁天命的起点。
我站定,抬头望天。
裂云深处,隐约有无数目光垂落。那些是三界主宰的意志投影,是天道残念的窥探,也是曾经把我打下神位的审判之眼。
它们在等我动手。
等我犯错。
等我失控。
好让一切回到“正轨”。
我偏不按你们写的来。
我从怀里摸出一个空壶,漆黑如墨,壶身刻着一圈扭曲的文字——那是冥河老怪亲手画的封印符。壶口朝上,我对寒星道:“去取酒。”
她问:“三坛?”
“少一滴都不行。”
她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又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看我。
“路上要是看见谁在哭,别理。”我说,“那是天命在怕。”
她眨了眨眼:“天命……也会哭?”
“它哭得比谁都大声。”我冷笑,“只不过以前没人听得见。”
她没再问,提戟转身,踏上了通往地渊的阶梯。那条路原本是封印通道,现在成了取酒的捷径。每一步落下,台阶都会微微发亮,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血脉。
我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雾中,才缓缓抬起手,把空壶悬在半空。
壶身开始结霜,一层层往下压,冷得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这是冥河酒即将出世的征兆——极寒之力正在穿透界限。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天命卷。
它又抖了一下。
这次不是因为热,而是……恐惧。
有意思。
我嘴角微扬,低声说了句:“爷还没开始,你就慌了?”
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扫到一点异样。
壶底的霜层里,浮现出一行字。
很小,很淡,像是被人用指甲刻上去的:
【下一秒,你会忘记自己是谁】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息,忽然笑了。
“哈。”
我用扇尖轻轻一划,把那行字抹掉。
“骗小孩呢?我连《道德经》注疏都能背岔,你还想用这种烂梗吓我?”
壶继续结霜。
寒星的脚步声早已远去。
我站在原地,一手握卷,一手悬壶,头顶雷光翻涌,脚下万籁俱寂。
风吹起我的衣角,青铜夔龙簪晃了下,发出清脆的一响。
我对着天空举起空壶,声音不高,却传遍四方:
“备酒!”
壶口朝下,等着那一场能烧穿命运的烈焰降下。
寒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阶梯尽头,肩头落着霜花,怀里抱着三只密封的酒坛,脚步稳健。
她一步步走上平台,走到我身边,把酒坛放下。
我低头看那三坛冥河酒,漆黑的坛身上凝着冰晶,像是裹了一层会呼吸的壳。
“都齐了?”我问。
她点头:“一滴不少。”
我伸手去拿第一坛。
指尖刚触到坛壁——
突然,整座玄冥阁剧烈一震。
不是来自地面,也不是雷劫降临。
而是……天命卷自己燃烧了起来。
幽蓝的火苗从竹简边缘窜出,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不属于此界的温度。
寒星惊呼一声:“主人!”
我死死握住卷轴,没松手。
火顺着我的手指往上爬,烧得皮肤发紧,却没有痛感。
因为在那火焰中央,浮现出四个字:
【楚昭不存在】
我盯着那四个字,笑了。
“原来是你先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