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底部那行小字还悬着:“谁是管理员?”
我盯着它,像看一条爬进鞋里的蜈蚣。烦是真烦,但不至于怕。
抬手一弹,指尖那滴残留的冥河水甩在青铜盘面上,滋啦一声轻响,纹路闪了闪,像是打了个嗝,然后彻底安静下来。
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远,没说话,可我能感觉到她在等——等我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她总是这样,话不多,眼神却比谁都亮,亮得有点刺人。
我把折扇收回袖中,转身就走。
靴底踩过云石台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我很熟,三年前修阁顶时特意选的石材,裂了也不碎,塌了也不响,就像某些人嘴上喊着忠心耿耿,真到关口照样跑得比兔子快。
可她没动。
我知道她还在原地,看着我背影,等着我回头。
我不回头。
玄冥阁顶层的风一向硬,吹得人脑壳疼。我走到边缘,扶着残破的栏杆往下望——底下是云海裂隙,深不见底,偶尔有几块漂浮的古船碎片缓缓沉落,像是被谁随手扔进井里的破瓦罐。
左手抬起,掌心空无一物。
但《天命漏洞手册》自己翻开了。
一页泛黄的纸浮现眼前,字迹歪斜,像是醉酒的老学究用毛笔蘸墨汁写出来的:
**改天命需自焚,但可留一缕魂魄转世**
我盯着看了三息。
然后笑出声。
一开始是闷笑,接着越笑越大声,最后干脆仰起头,让笑声直接撞进云层里。一群栖在断桅上的夜鸦扑棱棱全飞了起来,骂骂咧咧地散向四面八方。
“自焚?”我抹了把眼角,“渊主那老东西现在连剧本都不换了吗?三千年前他骗神族祭司跳火坑的时候,写的也是这一句吧?”
风灌进喉咙,有点凉。
但我没停。
“留一缕魂魄转世?”我又念了一遍,嗤了一声,“说得好像我真的在乎能不能投个好胎似的。”
我生来就不该存在,哪来的轮回?
正想着,寒星的脚步声终于传来。轻,稳,落在第三块松动的石板上时微微一顿——那是我设的小机关,外人踩上去会陷半寸,她每次都会卡一下。
她停在我身后三步,没再靠近。
“主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我们……真的要烧它?”
我没答。
她也没提“天命簿”三个字,聪明。这三个字不能说太响,一说就容易引来不该听的人。就像你半夜在家剁骨头,剁着剁着隔壁就开始敲墙,不是因为吵,是因为他们突然想起自己也饿了。
我抬起折扇,轻轻敲了下额头。
“蠢狗崽子,担心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我语气照旧,“去把藏在第三舱底的三坛冥河酒取出来,别告诉我你忘了哪坛是老子三十年陈酿。”
她愣了一下。
“可……冥河酒是用来镇魂的,仪式还没开始……”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仪式?”我打断她,“我是要喝酒。”
她张了张嘴,没再问。
这种时候,她最懂分寸。问多了是不信,问少了是不敬,她刚好卡在中间,不多不少。
我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浪,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系统会被黑吗?”
她摇头。
“因为它有个后门。”我说,“我留的。防天道监控,结果现在被人拿来跑非法程序。”
“那……还能用吗?”
“能。”我冷笑,“只要密码还是我的。”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可刚才星盘问‘谁是管理员’……它是不是已经……不太认您了?”
我转过身,看着她。
她站得笔直,脸色有点白,锁骨下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血契的波动像水底暗流,时不时扯她一下。但她没躲,也没低头。
我忽然觉得这丫头其实不蠢。
至少比那些自称“明察秋毫”的神仙聪明多了。
“它认不认我不重要。”我说,“重要的是——谁在背后按键盘。”
她眨了眨眼。
“你是说……有人在操控这一切?”
“不然呢?”我嗤笑,“你以为‘终焉之门’是自动弹窗广告?非得凑齐我、天命卷、血契共鸣才能启动,这不是算计是什么?”
她呼吸一滞。
“所以……他们想让您……自焚?”
“大概吧。”我耸肩,“拿我当柴火烧,顺便把三界重启一遍。老套路了,每次世界崩盘前都有人想搞个大新闻。”
她咬住下唇。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我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预言,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赴死。
我不解释。
解释没用。有些人听真话像听笑话,听假话反而点头如捣蒜。
我只问:“酒什么时候能拿来?”
她猛地回神:“马上!我现在就去!”
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
她停下。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丢给她。
“用这个开第三舱的锁。”我说,“别用手碰机关,最近有东西在窥探能量波动。”
她接过铜钱,点点头,转身离去。
脚步很快,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我重新面向云海。
风更大了。
我喃喃道:“自焚?呵……谁说补丁就不能反过来格式化系统?”
手掌摊开,那页预言文字仍在飘着。
我伸手一点,字迹瞬间扭曲,变成一行新的内容:
**漏洞修正:自焚可规避,方法——替换燃烧对象**
刚写完,整页纸猛地一颤,边缘开始焦化,像是被无形的火舌舔过。
我合掌一搓,灰烬随风散去。
三日后。
我要烧的不是自己。
是天命簿。
至于谁当柴火……
我瞥了眼星盘,它安静地躺在原地,表面篆文黯淡,像个刚被拔掉电源的老旧电器。
“下次开机。”我轻声道,“得输我的密码。”
暮色渐浓,云层染成暗红。
我站在阁顶最高处,身影拉得很长。
远处,一只夜鸦落在断裂的旗杆上,歪头看了看我,忽然开口,嗓音沙哑:
“你即补丁。”
我没理它。
它扑翅飞走了。
风里只剩下一句话,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
“你说谁是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