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河皇谷地:
拂晓的微光刚刚照亮河皇谷地(湟水谷地)东端的这片 营地,公孙遗部五千汉军便已全员动员,如同高效的工蚁,投入到紧张的营地加固之中。
经过昨日一整天残酷的“三光”扫荡,公孙遗比任何人都清楚,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捅了马蜂窝,接下来必将面对蜂拥而至的、愤怒到极点的复仇大军。
五千骑兵,若在旷野上凭借机动作战,或可周旋一时,但迟早会被数倍乃至十数倍的羌人骑兵追上、包围、耗死。
唯一的生路,便是化骑为步,深沟高垒,打一场经典的汉式防御战!
“快!挖!壕沟再深一尺!胸墙再高半丈!”公孙遗亲自督工,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士兵们挥汗如雨——在这严寒的清晨竟能出汗,可见劳动强度之大——奋力挥舞着工兵铲和从羌人部落搜刮来的简陋工具,啃噬着相对西海畔柔软许多的冻土。
他们选择的营地背靠一处陡峭的山壁,左右亦有地形依托,只需重点防御正面和两翼。
一道宽逾一丈、深达半人的壕沟迅速被开挖出来,挖出的泥土直接堆砌在沟后。
泥土混合着砍伐来的木材、甚至是从摧毁部落搬来的车辆箱柜,垒砌成一道坚实的胸墙。墙后搭建起了数座简易的箭楼,以获得更好的射击视野。
营地外围,大量削尖的木头被深深打入地下,组成一片阻碍骑兵冲锋的死亡地带。
整个营地,正迅速从一个临时歇脚点,转变为一座狰狞的、带刺的钢铁堡垒。
支撑公孙遗如此决心的,除了地利,更是他手中一张强大的底牌——弩箭!
出征前,他力排众议,下达了一条看似苛刻的命令:每名骑兵可少带部分个人口粮,但必须携带足额的一百支弩箭!此举几乎掏空了武威郡的军械库存,凑足了近五十万支弩箭!这些箭矢被妥善地分装驮运,此刻正一箱箱、一袋袋地被搬上胸墙之后,分类堆放,触手可及。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箭囊,所有汉军士兵心中都充满了底气。公孙遗巡视着弩箭储备,对麾下将领道:“有此利器,深沟高垒,莫说数万羌骑,便是十万敌军,吾亦有何惧?只需箭矢未尽,羌虏休想越雷池一步!”
另一则好消息的到来,更是让全军士气大振。
晌午时分,派往东方的斥候带回确切消息:“禀将军!河套援军先锋已出长城,正全速向我部方向驰援!观其旗号与烟尘,兵力确有一万之众,预计最快明日正午前后,便可抵达此地!”
“好!”公孙遗重重一拍大腿,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传令全军!援军将至!我等只需固守一日,待明日援军一到,内外夹击,必让羌虏有来无回!”
这个消息如同强心剂,让正在奋力筑城的士兵们干劲更足。他们知道,自己并非孤军,强大的援军正在日夜兼程赶来。只要守住这一天,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倒向汉军!
当夕阳开始西沉,将祁连山的雪峰染成金红色时,远方的地平线上,预料之中的“客人”终于到了。
先是沉闷如滚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即,一片望不到边的黑线出现在谷地西方,迅速放大,化为无数奔腾的羌人骑兵!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数量之多,远望之下,恐不下五六万之众!正是从西海火速回援的、以河皇谷地部落为主的羌人大军!
他们显然一路疾驰,人马皆显疲态,但那股冲天的怒火和复仇的杀意,却隔空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羌人大军在距离汉军营垒约一箭之地外缓缓停下。庞大的军阵带来的压迫感极其惊人,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这座孤零零的汉营彻底淹没。
然而,出乎汉军意料的是,羌人并未立刻发动进攻。
几名酋长模样的羌人策马出阵,远远观察着汉军那已然成型的坚固营垒、深深的壕沟和林立的箭楼,尤其是看到墙后那密密麻麻的弩箭反射出的寒光,他们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经过简单的商议和争吵,羌人最终选择了最稳妥,或许也是最无奈的做法。
庞大的羌军开始后撤一段距离,然后依托地形,远远地将汉军营垒包围起来。他们也开始伐木立寨,点燃篝火,显然打算进行长期围困,而非立刻发动代价巨大的强攻。
他们一路奔波,人困马乏,急需休整。而且,面对如此明显的防御工事,贸然夜战或疲兵强攻,无异于自寻死路。
公孙遗站在箭楼上,看着羌人这番举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不敢立刻来攻。传令下去,除警戒部队,其余人马,轮番休息,饱餐战饭,养精蓄锐!明日,必有一场恶战!”
冰火两重天:谷地的“暖夜”。
与西海畔那种能冻结灵魂的酷寒相比,河皇谷地的夜晚,确实堪称“温和”。
高大的祁连山脉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有效阻挡了来自西北方向的凛冽寒风。且此地海拔较低,气候相对湿润。
虽然夜晚依然寒冷,霜冻依旧,但温度远非西海那般致命。汉军士兵们挤在帐篷里,裹着缴获的皮袍,甚至能点燃一些从羌人部落搜刮来的、数量有限的柴火取暖,煮些热水,啃食着冰冷的干粮。
这对于经历了西海地狱般严寒的周云部残军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享受”。
而对于公孙遗部来说,这样一个相对“温暖”的夜晚,意味着士兵们可以得到更好的休息,冻伤减员会大大减少,体力也能得到更好的恢复,以应对明日注定惨烈的攻防战。
夜幕彻底笼罩山谷。汉军营垒中,除了哨兵警惕的目光和远处羌人大营连绵的篝火,一切暂时陷入了沉寂。
一边是严阵以待、弩箭上膛、等待黎明决战的五千汉军。
一边是怒火中烧、人马疲惫、将营地团团围住的数万羌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东方。河套援军的那一万铁骑,已成为决定这场局部战役胜负,乃至间接影响西海主力命运的关键棋子。他们能否如期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