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郡,曹府。
夜色深沉。
庭院里,曹操独自一人,对着桌案上那两份来自洛阳的诏书。
身前的硬木几案,一个拳印深陷其中,四周是炸裂的木纹。
“阉竖!武夫!”
曹操低吼,胸膛剧烈起伏。
招安反贼,断天下州牧募兵之大义。
免除赋税,断天下州牧养兵之钱粮。
好狠的釜底抽薪之计!
他费尽心力,在陈留散尽家财,刚刚聚集起数千兵马,正欲以“清君侧”为名,号召天下英雄共讨国贼。
可这两道诏书一出,他的所有计划,都成了笑话。
再提“清君侧”?
师出无名!
天下人只会说他曹操才是那个不顾朝廷诏令,意图作乱的逆贼。
他感到一阵无力。
空有匡扶汉室之心,却被死死堵住了前路。
“主公。”
一名亲信快步走入庭院,躬身禀报。
“门外有一青衫少年求见,自称郭嘉,言是荀令君所荐。”
荀彧推荐的人?
曹操眉头的死结略微松开。
“请他进来。”
片刻后,亲信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曹操抬眼看去,眉头瞬间又拧了起来。
来人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俊秀,却衣衫不整,青衫半敞,满身酒气。
他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步履踉跄,眼神迷离,仿佛随时会醉倒在地。
这就是荀彧举荐的奇才?
曹操心中升起一股失望。
“颍川郭嘉,字奉孝。见过曹公。”
少年打了个酒嗝,随意地拱了拱手。
曹操压下心中的不快,指了指对面的席位。
“坐。”
他需要人才,需要能为他破局的人。
哪怕对方只是个酒鬼,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愿意一试。
郭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曹操沉默片刻,决定开门见山。
“奉孝,你对当今天下大势,如何看?”
郭嘉醉眼朦胧地看着曹操,咧嘴一笑。
“曹公是想问,如何破了张让、丁原那两条毒计吧?”
一语中的。
曹操心中一凛,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少年。
他不动声色,沉声道:“我想问的,是太平道。”
“张角以神鬼之说,聚拢流民于太行山,如今号称百万之众。”
“冀州流民,闻风而动,尽归太行。”
“长此以往,天下民心尽归太平道,汉室危矣!”
这是他最深的忧虑。
张让、丁原不过是癣疥之疾,这太平道,才是心腹大患!
曹操自己对太平道研究颇深,外界皆言张角乃是妖道,他却又其他看法。
他们占据了民心!
谁知,郭嘉听完,竟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酒水都从嘴角溢了出来。
“曹公所言,对,也不对。”
郭嘉擦了擦嘴,又灌了一口酒,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太平道,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看似百万之众,实则不堪一击。”
土鸡瓦狗?
曹操的瞳孔微微收缩。
“奉孝此言何意?”
郭嘉放下酒葫芦,伸出一根手指。
“曹公可还记得,去年黄巾之乱,天下十三州皆反,反贼何止数百万?声势比今日之太行,浩大更甚!”
“然,今安在?”
“除这张皓一部龟缩于太行山苟延残喘,其余百万之众,早已灰飞烟灭!”
郭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曹操心上。
曹操愣住了。
是啊,去年的黄巾军,席卷天下,可结果呢?
在朝廷大军的围剿下,土崩瓦解。
郭嘉看着曹操变幻的神色,嘴角的笑意更浓。
“太平道为何能不断壮大?”
“非因其道法高深,也非因那张皓真是什么天尊降世。”
“而是因为,有东西在为他们源源不断地制造信徒!”
他用手指了指西边,洛阳的方向。
“根子,在那里!”
“张让、丁原之流,横征暴敛,卖官鬻爵,致使上天震怒,天下大旱,民不聊生。”
“百姓活不下去了,除了投奔太行山,还能去哪?”
“太行山,不过是天下苦难汇聚的一个脓疮罢了。”
“曹公若只盯着这个脓疮,想着如何剜掉它,就算今日成功,明日、后日,只要病根不除,这脓疮还会长出来,甚至更多,更大!”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曹操猛地站起身,在庭院中来回踱步。
他一直将太平道视为大敌,却忽略了这敌人赖以生存的土壤。
对!
郭嘉说得对!
病根,在洛阳!
“可如今,张让、丁原坐拥八万并州狼骑,新募十万兵马,兵强马壮,又有天子在手,如何能除?”
曹操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挣扎。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郭嘉再次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
“兵强马壮?”
“曹公,那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郭嘉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曹操面前,眼神却亮得吓人。
“新募十万兵,皆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一月之内,如何能战?不过是凑数的乌合之众。”
“能战者,唯有张辽那八万并州军。”
“可丁原,敢让这八万大军,尽数入洛阳城吗?”
“他不敢!”
郭嘉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若敢,张让第一个便睡不着觉!并州军入城之日,便是他丁原授首之时!”
“所以,他们看似一体,实则互相猜忌,各怀鬼胎!”
“至于那两道诏书,看似高明,实则愚蠢至极!”
“他们断了天下州牧的财路,也断了自己的活路!更是将天下州牧与世家,得罪了个遍!”
“如今之洛阳,看似固若金汤,实则烈火烹油,只需一阵风,便可使其轰然倒塌!”
曹操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盯着郭嘉,仿佛要将他看穿。
“你有计策?”
郭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在下有一计。”
“不但可让主公在旬月之内,兵不血刃,拿下洛阳!”
“更能借天下州牧之力,一举荡平太行山!”
“让那些所谓的百万教众,尽作飞灰!”
轰!
曹操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一把抓住郭嘉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说!”
郭嘉凑到曹操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将那条惊世骇俗的计策,缓缓道出。
曹操的表情,在月光下不断变幻。
从最初的震惊,到骇然,再到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少年,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这哪里是计策?
这分明是一把能撬动整个天下的钥匙!
许久,曹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激动地再次抓住郭嘉的手,声音都在颤抖。
“奉孝!真乃吾之子房也!”
郭嘉微微一笑,从容地抽回自己的手,又灌了一口酒。
“主公,此计虽妙,但要让天下英雄尽皆同心,还需要借两样东西。”
“一样,是兖州刘岱州牧的名。”
“另一样……”
郭嘉的目光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则是一位国之柱石,黄浦嵩将军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