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最后一味草药包好,窗外的雷声就“轰隆”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瞬间连成了雨帘。他起身想去关窗,手还没碰到木插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泥水里摔倒了。
“谁啊?”他隔着雨幕喊了一声,扒着门缝往外看——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汉子正趴在泥水里挣扎,怀里还死死护着个东西,看着像个孩子。
“陈医生!救命啊!”汉子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是王家庄的李老实,我儿子……我儿子快不行了!”
陈砚之赶紧拽开门闩,泥水瞬间涌进门槛。他一把将李老实拽起来,才看清汉子怀里果然抱着个孩子,孩子被湿透的小被子裹着,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紫色,浑身一阵阵抽搐,像条离水的鱼。
“快进屋!”陈砚之把父子俩拉进诊室,反手带上门,雨声顿时小了不少。他借着油灯的光掀开小被子,孩子的小脸烫得惊人,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牙关咬得咯咯响,眼珠子往上翻着,明显是高热惊厥。
“啥时候开始烧的?”陈砚之边脱孩子的湿衣服边问,手指在孩子额头一摸,烫得吓人,“是不是淋雨了?”
李老实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眼泪往下淌:“昨儿就有点咳嗽,我以为是着凉,给喝了点姜汤。刚才带他去邻村看神婆,回来路上被这阵雨浇透了,没走几步他就抽起来了,身子硬得像块板……”
“别信那些没用的!”陈砚之皱紧眉头,从药箱里翻出酒精棉球,“快按住他的腿,别让他抽得太厉害,咬着舌头就麻烦了。”他边说边往孩子手心、脚心擦酒精,冰凉的酒精遇到滚烫的皮肤,瞬间蒸腾起白雾。
李老实笨手笨脚地按住孩子的腿,手却抖得厉害:“陈医生,他……他不会有事吧?我就这一个娃啊……”
“别慌,能救。”陈砚之嘴上稳着,手却没停。他从抽屉里摸出三棱针,在火上燎了燎,对准孩子的指尖轻轻一刺——黑紫色的血珠冒出来,孩子的抽搐居然真的轻了点。
“这是放血退热,老法子管用。”陈砚之把血珠挤掉,又在孩子耳尖放了点血,“去灶房烧壶热水,再拿块干净布来。”
李老实刚要动,诊室门突然被推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进来——是村里的哑女春丫,手里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红糖姜茶,正咿咿呀呀地往陈砚之手里递。
“你咋来了?”陈砚之接过碗,碗沿还带着春丫的体温,“外面下这么大雨,快回屋去。”春丫却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块干布,蹲在床边小心翼翼给孩子擦脸上的泥水,辫子上的水珠滴在床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陈砚之心里一暖,把姜茶递给李老实:“先喝口暖暖身子,别你也冻病了。”他转身从药柜里抓药,“柴胡、黄芩、石膏……”药秤的砝码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
“陈医生,这药……贵不贵啊?”李老实喝着姜茶,声音含糊地问,“我身上就带了五块钱……”
“先治病,钱的事往后说。”陈砚之头也不抬地捣药,“你去把药锅坐上,多添点水。”他把捣好的药粉倒进纸包,“这是羚羊角粉,退急烧最管用,你别心疼,孩子要紧。”
李老实捧着纸包,眼圈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想说啥,最终却只是狠狠抹了把脸,转身往灶房去了。春丫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小扇子,蹲在床边给孩子扇风,扇得自己辫子都散了也没察觉。
陈砚之摸出银针,在油灯上燎了燎,对准孩子“曲池”“合谷”穴轻轻刺入。针尖刚没入皮肤,孩子突然哼唧了一声,虽然还没醒,抽搐却彻底停了,呼吸也平稳了些。
“好了,烧退下去就没事了。”陈砚之松了口气,刚要拔针,院门口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医生,你在吗?我家老头子咳得快背过气了!”
“来了!”陈砚之应着,给孩子拔了针,对春丫比划着,“帮我照看会儿,我去去就回。”春丫用力点头,还学着他的样子给孩子掖了掖被角。
开门一看,是邻村的张婆子,披着件破蓑衣,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陈医生,你快去看看吧,老东西刚才咳得直吐血,脸都紫了……”
“别急,我拿药箱。”陈砚之披上蓑衣,刚要出门,灶房突然传来李老实的喊声:“陈医生!药熬好了!”
“你先倒出来晾着,我去去就回。”陈砚之对灶房喊了一声,跟着张婆子走进雨里。雨水打在蓑衣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拐杖踩在泥水里,每一步都陷得很深。
张婆子的老伴果然咳得厉害,蜷在炕上像只虾米,每咳一下身子就弓成个球,嘴角还挂着血丝。“早上还好好的,就刚才一声雷响,他吓得一哆嗦,跟着就咳起来了。”张婆子抹着眼泪,“他有老慢支,一到变天就犯病。”
陈砚之摸了摸老汉的脉,又听了听胸口,眉头紧锁:“是急性发作,得赶紧用止咳平喘的药。”他从药箱里拿出针管和药水,“先打一针氨茶碱,能让他喘得轻点。”
老汉打针时哼都没哼,只是咳得更厉害了,陈砚之赶紧给他拍背:“慢点咳,别使劲……”拍着拍着,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孩子的哭声——是李老实的儿子醒了!
“张婶,我先回去看看孩子,这是口服药,按说明吃。”陈砚之把药递给张婆子,“要是还吐血,就去镇上医院,别耽搁。”他顶着雨往回跑,心里惦记着那个刚退了烧的孩子。
回到诊室,果然看见李老实正抱着孩子喂药,孩子虽然还没完全醒,却能含着小勺往下咽了。春丫站在旁边,手里还拿着那把小扇子,见陈砚之回来,赶紧比划着,意思是孩子不抽了。
“太好了。”陈砚之脱掉湿透的蓑衣,灶上的药锅还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李老实正给孩子喂第二勺药,孩子皱着眉,却没吐出来,小嘴还吧唧了两下。
“他咽下去了!”李老实激动得声音发颤,“陈医生,他咽药了!”
陈砚之笑着点头:“这就好,能咽药就没事了。”他走到灶前,见药熬得正好,盛了一碗放在桌上,“等凉点再喂一次,今晚让孩子在这儿睡,我看着放心。”
李老实眼圈又红了,蹲在地上不知说啥好,只是一个劲搓手。春丫突然拽了拽陈砚之的衣角,指着门口——雨不知啥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院里的积水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银子。
“雨停了。”陈砚之推开窗,晚风带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春丫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在院里的积水里踩出一圈圈涟漪,像只快活的小鹿。
李老实抱着渐渐退烧的孩子,看着窗外的月光,又看看忙碌的陈砚之,突然说:“陈医生,我家地里种了半亩山药,等收了给你送来。”
“不用不用。”陈砚之摆摆手,“你好好照看孩子就行。”他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在墙上,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明儿天好,我再去看看张大爷。”
李老实没再说话,只是把孩子抱得更紧了。诊室里很静,只有药锅咕嘟的轻响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陈砚之坐在诊桌前,拿起没包完的草药继续分拣,指尖划过药草,带着淡淡的清香——这香味混着雨后的潮气,在小小的诊室里弥漫,像一层温暖的纱,把所有的疲惫和担忧都轻轻裹住了。
他忽然想起林薇白天发的微信,说县医院收了个咳喘的老人,用了他说的“苏子降气汤”,当晚就不咳了。“看来这老法子,走到哪儿都管用。”陈砚之摸着下巴笑,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像这漫漫长夜里,一盏永远为病人亮着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