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张奶奶的药包整理好，窗外的乌云就压了下来，竹枝在风中乱晃，眼看就要下大雨。他起身关窗，手指刚碰到木框，院门口就传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人摔倒了。
“谁啊？”陈砚之探头一看，见是邻村的赵老五，正趴在泥水里，怀里还死死抱着个孩子，孩子的哭声被风声撕得零零碎碎。
“陈医生！救命！”赵老五抬起头，满脸是泥，眼睛却亮得吓人，“我儿子……儿子烧得抽风了！”
陈砚之赶紧冲出去，把父子俩拽进屋里。孩子裹在湿透的小被子里，小脸烧得通红，牙关咬得咯咯响，手脚一阵阵抽搐。“啥时候开始烧的？”陈砚之边脱孩子的湿衣服边问，手指在孩子额头一摸，烫得像揣了个烙铁。
“昨儿就有点热，以为是着凉，”赵老五抹了把脸，泥水混着眼泪往下淌，“刚才走山路被雨浇了，突然就抽起来了，嘴唇都紫了……”
“是高热惊厥，别慌。”陈砚之把孩子平放在诊床上，翻了翻眼皮，瞳孔有点散大，“林薇！把酒精棉球和退热栓拿来！”他对着里屋喊，才想起林薇今天回县医院值班了。
“我自己来！”陈砚之转身去药柜翻东西，酒精棉球刚擦到孩子脖子，窗外“咔嚓”一声雷响，孩子吓得猛地一抽，差点从床上滚下来。陈砚之赶紧按住他，另一只手抓起三棱针，在孩子指尖轻轻点了下——黑血珠冒出来，抽搐居然轻了点。
“这是放血退热，老法子管用。”陈砚之边说边给孩子塞退热栓，“老五，去烧壶热水，我给孩子配药。”
赵老五刚要动，诊桌下突然钻出个小脑袋，是村里的哑女小花，手里举着个豁口的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红糖姜茶，咿咿呀呀地往陈砚之手里递。
“谢谢你小花。”陈砚之接过碗，心里暖了下，“快回屋去，外面打雷。”小花摇摇头，蹲在床边，用小手给孩子扇风，辫子上的水珠滴在床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药锅在灶上“咕嘟”响时，陈砚之摸出银针，在火上燎了燎，对准孩子“曲池”“合谷”扎下去。针尖刚没入皮肤，孩子突然哭出声，虽然还虚弱，却比刚才的抽风强多了。“哭出来就好，”陈砚之松了口气，“说明脑子没受影响。”
赵老五端着热水进来，看见孩子哭，腿一软就跪下了：“陈医生，我给你磕头了！要是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快起来！”陈砚之拽起他，“孩子没事了，就是得熬点羚羊角水，退退高热。”他往药锅里加了点羚羊角粉，“这玩意儿贵，但退急烧最管用，你别心疼钱。”
“不心疼不心疼！”赵老五连连摆手，“只要能救我儿子，砸锅卖铁都行！”
雨越下越大，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啪响，像在给药锅伴奏。小花不知从哪儿找了块干布，正一点点擦孩子湿透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陈砚之看着她，忽然想起林薇说的：“有时候沉默比说话更管用。”
药熬好时，孩子的抽搐彻底停了，只是还昏昏沉沉的。陈砚之舀起药汁，用小勺一点点喂，药汁很苦，孩子皱着眉却没吐。“这孩子懂事，”陈砚之笑着说，“等好了，让你爸给你买糖吃。”
赵老五在一旁搓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陈医生，我家婆娘前几天上山采蘑菇，回来就说腿疼，晚上总喊抽筋，你给看看不？”
“等雨小点再说，”陈砚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烧退了点，不过还得观察。”他往灶里添了把柴，“你也喝碗姜茶，别冻着了。”
正说着，院门口的竹帘被掀开，进来个披蓑衣的汉子，是村东的王木匠，手里拎着个木匣子：“砚之，我这手又肿了，握不住刨子，你给瞅瞅。”他把木匣子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副新做的拐杖，打磨得光溜溜的，“这是给张奶奶做的，她不是中风了吗，用这个稳当。”
“有心了。”陈砚之接过拐杖，见王木匠的右手肿得像馒头，指关节红通通的，“又碰凉水了？跟你说过别总泡在水里刨木头。”
“不泡不行啊，东家等着要呢。”王木匠叹口气，“昨晚疼得睡不着，贴了膏药也不管用。”
陈砚之取了银针，在他“外关”“阳池”穴上扎了两针，又从药柜里抓出一把艾叶：“回去用这艾叶煮水烫手，早晚各一次，别偷懒。”他把艾叶塞进王木匠手里，“这拐杖我替张奶奶谢你，回头让她孙子给你送两斤鸡蛋。”
王木匠刚走，雨就小了点，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孩子醒了，眨着眼睛看陈砚之，突然伸出小手要抱。陈砚之笑着把他抱起来，孩子居然用小手揪他的胡子，惹得赵老五直乐：“这小子，不记仇。”
小花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孩子抓过糖塞进嘴里，含混地说：“甜……”
“能说话了！”赵老五激动得直搓手，“陈医生，你真是活菩萨！”
陈砚之把孩子递给赵老五，开始收拾针具，药香混着雨气在屋里漫开。“别叫我菩萨，”他笑着说，“我就是个村医，治病救人是本分。”他看了看窗外，“雨小了，你抱着孩子慢慢走，路上滑。”
赵老五抱着孩子，小花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陈砚之关上门，见灶上的药锅还温着，就盛了碗羚羊角水，坐在诊桌前慢慢喝。雨打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在替那些被救治的人说着感谢。
他忽然想起林薇早上发的微信，说县医院收了个溺水的孩子，也是高热惊厥，用了他说的放血疗法，很快就稳住了。“看来这老法子走到哪儿都管用。”陈砚之摸着下巴笑，手里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光，映得整个诊室都暖融融的。
雨还在下，却没了刚才的急脾气，倒像是在给这满室的药香伴奏。陈砚之拿起王木匠做的拐杖，在手里掂了掂，光滑的木头上还带着松木的清香——这大概就是行医的意义吧，你帮我治病，我为你做杖，日子在这一来一往中，就变得踏实又绵长。
他把拐杖靠在墙角，准备明天给张奶奶送去。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落在诊桌的药包上，洇出淡淡的水痕，却没打湿那份沉甸甸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