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寂静无声。
唯有维生系统规律闪烁的幽蓝光芒,与营养修复液滴落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曲生命的低语。
舱外,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是劫后余生的狂热呐喊。
整座阿斯加德,都在为他们唯一的神明,献上最虔诚的信仰。
一舱之隔,两个世界。
顾知夏一夜未眠。
她静静站在医疗舱旁,看着屏幕上林默那一条条曾触目惊心、如今却奇迹般趋于平稳的生理数据。
心率、血压、脑电波……
这些冰冷的数字,此刻是她唯一的慰藉。
趴在床边的顾念秋已经哭得睡着了,小脸上泪痕斑驳,一只手却还死死抓着林默的病号服衣角。
那姿态,仿佛抓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全世界。
通讯请求不合时宜地响起。
顾知夏走到外间,接通。
血刀那张独眼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热火朝天的下层修复区,他的声音里混杂着无法抑制的亢奋与敬畏。
“顾大人!林默大人他……”
“在休息。”
顾知夏的声音沙哑,写满疲惫。
血刀的独眼黯淡了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狂热所点燃。
“请务必转告大人!下层区的兄弟们,没一个喊累的!我们……我们都看到了!是大人他,用神罚,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他身后,无数幸存者闻声停下工作,对着镜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为大人效死!”
“阿斯加德永存!”
顾知夏看着那些沾满污泥,却洋溢着蓬勃生命力的脸,心口莫名一窒。
“伤亡。”她冷声问,强行将话题拉回现实。
“报告顾大人!无人死亡!一百多个轻伤员,都领了念秋小姐食堂的b级药剂!”血刀回答得铿锵有力,“我们都按您之前的命令,躲进了核心避难区!是您的命令,救了我们第二次!”
顾知夏微怔。
那只是她训练时随口提出的一个预案。
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知道了。”
她挂断通讯,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学者”的通讯紧随而至。
他的背景是船坞的巨型平台,无数吊臂正从海中吊起一块块幽蓝色的巨大晶体,如同打捞起一片坠落的星空。
“顾大人!”学者的脸上是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我们将其命名为‘地心之骸’!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超高密度能量晶体,简直是为制造战舰装甲和能量护盾而生的完美材料!”
一份紧急分析报告投送过来。
“相位偏转护盾那37%的材料缺口,将瞬间补足!我们甚至能将护盾强度,再提升百分之五十!”
顾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场灭顶之灾,转眼变成了一场让阿斯加德脱胎换骨的泼天富贵。
用星球的免疫系统,为逃离这颗星球的方舟,锻造最坚固的铠甲。
何等手笔。
何等疯狂。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病床上那个依旧昏迷的男人。
“‘地心之骸’,列为最高战略物资。”顾知夏迅速下达命令,声音恢复了女武神的冷冽,“优先供应法夫尼尔号。剩余的,由你带队研究,用于城市防御升级。”
“明白!”
通讯关闭。
顾知夏在原地站了很久,缓缓走回床边。
她看到妹妹抓着林默衣角的手,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出去的、毫无保留的依赖。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能在一秒内打出十三发布拉格弹道,能握住最锋利的屠刀,能将一群莽夫训练成精锐。
可当那座活过来的山脉从地幔苏醒时,这双手,却什么都做不到。
是那个男人。
是他,坐在那个染血的王座上,用凡人之躯,为她们姐妹,为下面那数万蝼蚁,生生扛下了一整个星球的怒火。
一股名为“无力”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是嫉妒妹妹。
她只是……也想有资格,像妹妹那样,毫无顾忌地,去抓住那片衣角。
就在这时,林默的眼皮,动了。
他醒了。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顾念秋挂着泪痕的睡颜。
他想抬手,手臂却沉如灌铅。
“别动。”
顾知夏的声音传来,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精神力透支严重,需要静养。”
林默转头看她,她眼眶泛红,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城市……”
他开口,嗓音干涩得像要裂开。
“保住了。无人死亡。”顾知夏简短汇报,“那头怪物,成了我们的矿山。”
林默“嗯”了一声,仿佛一切尽在意料。
他闭上眼,感受着精神之海中那丝丝缕缕正在恢复的力量,也感受到了那股因弑神而汇聚来的,庞大而狂热的信仰洪流。
“多久了?”
“十三个小时。”
“太久了。”
林默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干什么!”顾知夏一步上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掌心滚烫。
“扶我起来。”林默看着她,语气不容抗拒。
对视数秒,顾知夏败下阵来,认命般地将他扶起,在他背后垫好枕头。
林默靠在床头,直接调出个人终端。
他的目光略过那些歌功颂德的战报,略过“地心之骸”的分析数据,直接钉死在那一行血色的倒计时上。
【距离“迷航黑雾”降临,剩余时间:十四天。】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飞船的升级进度条。
【相位偏转护盾强化:材料补足,预计完成时间:72小时。】
【曲率引擎“星髓”匹配融合度:13.1%】
看到最后一个数字,林默的眉头,重新拧死。
所有的外部问题都解决了。
可这唯一的、最核心的内部问题,依旧如同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脏。
“别看了。”顾知夏看不下去了,“你才刚从鬼门关回来。”
“没时间了。”
林默声音很轻,却重如万钧。
这时,顾念秋在梦里砸了砸嘴,小声嘟囔。
“默哥哥……喝汤……”
林默看着她傻乎乎的睡颜,紧绷的心弦软化了一瞬。
他忽然转头,问了顾知夏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那个送念秋贝壳的小女孩,叫什么?”
顾知夏一愣。
“……一个编号而已。”
“去查。”林默命令道,“调到神恩食堂,帮念秋打下手。”
顾知夏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前一秒还在为末日倒计时而焦虑,后一秒,却又开始关心一个底层罪民的命运。
他到底是冷酷的魔鬼,还是温柔的神明?
“是。”她应下。
林默不再说话,他盯着那13.1%的融合度,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动摇的决断。
“接通学者。”
通讯很快接通,学者恭敬地等待指示。
林默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刺眼的数字,声音却清晰无比。
“停止对‘地心之骸’的一切基础研究。”
“所有顶级计算资源,所有工程人员,包括你,立刻将全部精力,转移到对‘深渊之眼’旧时代基站核心数据库的破解上。”
学者大惊:“大人,可是‘地心之骸’的价值……”
“它的价值,是用来造船壳的。”林默打断他,声音冰冷,“而我要的,是能驱动这艘船的‘灵魂’!”
他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神采的眼眸里,燃烧起新的火焰,是赌上一切的疯狂。
“‘星髓’是一颗外星之神的心脏,‘法夫尼尔号’的凡人系统,无法与它共鸣。”
“所以,我要你,用旧时代的知识,用纯粹的人类智慧,去理解它,去解析它,最终……去欺骗它!”
“我要你,为这颗外星cpU,从零开始,伪造一个它能够接受的……灵魂!”
“十四天。”
林默竖起一根手指,声音不大,却在学者和顾知夏的灵魂深处同时炸响。
“我要看到结果。”